来到正屋卧室,原以为多年空置,此地一切从简,谁知床帐被褥,一概周全。贾仲摸了摸被角床垫,干净软和,都是新的。谢红菁疲倦极了,和身躺倒在床上,看见他的小动作,淡淡说:「这两天你都在内园,想着你或者来住,叫人收拾了下子,不想还是叫我自个住着了。」
贾仲讪讪的,缩回了手。
他母子尴尬,百合更加插不上口,只是殷勤照料食水,谢红菁懒洋洋地假寐。贾仲去药房取了药,看妻子在这里着实手足无措,示意她先出去,低声唤道:「母亲,药煎好了,起来吃药吧。」
扶着母亲半倚在自己肩头,餵她喝药,一面汇报,「慧姨那边的药,是大姐姐亲自来取的,我关照她看着慧姨把药全喝了。」
儿子支走了媳妇,谢红菁也觉着几分自在,嘆了口气:「她喝药为辅,关键看她自己怎么想了。」
沈慧薇的致命伤不在身而在心,昨天的针谢红菁没完,是贾仲完成的, 贾仲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关系到两人数十年恩怨,不便插口,偷觑母亲,想道:「你心里,到底是想她活多一点,还是……多一点呢?」
那晚他听了母亲病中真言,了解她对沈慧薇数十年来的心结,前有堂姐竞争不过夭亡,如今方珂兰总也是因沈慧薇之故而死的,母亲到底心里存不存着迁怒,往后,两人又将如何相处?
谢红菁眼睛半阖,却似看出他的揣摩,淡淡道:「单凭私事,我还不至于那么恶毒盼她早死。」
贾仲迟疑着问道:「那……公事?」
谢红菁又嘆了口气,良久以后,忽然双眼微睁,流露出一丝决然,道:「主要是芷蕾的事情,我非要和她谈一谈。我绝不许她插手!」
贾仲默然。施芷蕾的事情,算是清云的最高机密,即使是他,了解也有限,凭着敏锐直觉,总是感到她的身世并非如现下公开的那样单纯,看母亲态度如此,有些疑虑也不必求证了。
只是,公平吗?
他不再深思。清云的事,还轮不到他作主;母亲的决定,他更无力动摇,管得太多,徒然多生口角,无益。
目光落在一只极大的樟木箱子上面,瞧着非常眼熟。
谢红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道:「你还记得它?当时搬到梅苑去,我不让你带这些,就怕到外头没人管,你玩物丧志,你还大哭,和我大闹了一场。」
贾仲走过去,抬起箱盖。
满满一箱,都是他儿时的玩具,小风车小泥罐,练功时所用的小刀小剑,学药时的小碗小瓢,有些已经相当破旧,却一一收在箱中,分门别类。贾仲心里动了动,偷眼瞧着母亲:「小时候的玩意,还都放着?」
谢红菁看也懒得看他:「你父亲收拾的。」
贾仲不出声。把这些旧玩意儿收拢起来,大抵是父亲做的没错,但是父亲去世很多年了,这些旧时小物虽然旧的旧、破的破,却没蒙上些许灰尘。一望而知,是常常有人整理的,若无人打理,这里面有些小玩意,也许提起来就散架了。
别院是等着他回来住,天天打扫,毕竟偌大一个空间,派专人打扫就是了,是以一庭一院,清净非常,也不足为怪;房间按照谢红菁的说法,是这两天新收拾的。
可是这箱子旧玩物,不可能是下人收拾的,下人不会如此小心替他保存每一件看起来都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贾仲慢慢在箱子里掏摸着,一件件取出来看。有时莞尔,有时皱眉,有时却迷惑不已,早就忘记了自己何时、何地使用过它。
有半面破损的铜镜。贾仲拿了出来,只得手心那么大,他放在手心瞧了会,目光再移到一排小人玩偶上面,这些玩偶做工精緻,一只只憨态可掬面貌如生,相互串连成一排,连接是活络的,每个都可以取下来,摆出各种不同的姿势。
「玩偶是你八岁那年,锦云给你的生日礼物。」谢红菁道,「其实你那会以小男子汉自居,哪里还会中意这种小人,不过锦云是女孩子,也不会送别的。你偏偏倒很喜欢。」
贾仲笑道:「小时候的玩意了。」
谢红菁也没理会,又道:「那面铜镜却是何时收的,想来是锦云摔碎了不要了,你捡了回来?」
贾仲微震了震,不回答。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起先你对我虽然敬畏,还是愿意亲近我的。锦云还乡之后,你就离我越来越远了。好像怕我是什么洪水猛兽,随时会吃了你。」
贾仲低着瞧着手中破碎的镜子,它安静地躺在手心,镜面光滑,波澜不惊,仿佛逝去的岁月。
文锦云从小照顾他,就象大姐姐关爱小弟弟那样温柔细心。他也知道,她对兄弟姊妹们向来就是这么好的,殊不见,就连仇人之子许雁志,她都为了救她而情愿向母亲让步呢。
她对他,也只是姊弟罢了。
记得她那年还乡,一身孝衣,双目红肿。母亲、虹姨、绫姨一一拥抱她,吻别,她自始至终没向任何人瞧上一眼,更没动过一动,眼睛里只有死一般的悲哀。——那年她才十二岁,十二岁仿佛已经走完人生全程。
只有临去前向清云园深处的一瞥,他才明白,她在等的人。她在意的人,那个时候,是宗质潜,现在是辛咏刚。反正,从来不会是他。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可他就是忘不了,她曾对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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