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倩珠略皱了眉头,但看看谢红菁还在忍耐,她也不作声,她并不看皮影戏在搞些什么花样,倒是留神着厅堂里每一个人的神态举止,在许素月身上尤其停留良久。
当一个无敌巨炮响彻二楼,霎时间烟雾瀰漫,火药沖天而起,楼上楼下顿时谁也看不清谁了,贾仲看这情形,实在没有把握二楼是不是发生了一场大火灾,只得先把谢红菁扶出大堂,众人狼狈鱼贯而出,谢红菁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柳昭萱你给我滚下来!」
于是柳昭萱一面被烟呛得直咳嗽,一面乖乖滚下来了。
小脸上黑一道红一道,头发乱蓬蓬,衣服也是乱七八糟,满头的汗珠就象倾盆小雨似的滚落。只看得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牢牢盯着谢红菁,眼里有期盼还有希翼。
谢红菁原本怒不可遏,已经决定要教训教训这胡闹过头的小丫头,待见了这双眼睛,满腹怒火突然就轻烟一般散开了,变得轻飘飘,抓也抓不住。
柳昭萱还在那傻乐:「师傅,我做的皮影戏,我……」
谢红菁无心责她,只是这孩子实在不知轻重,也不大懂得看人眼色和分场合,这要是自己庇护着她,当然没什么,可将来她独当一面,也这么傻大姐似的,吃亏受苦的日子就在后头了。
微一肃容,冷冷打断柳昭萱:「你胡闹够没?柳昭萱,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喜欢听曲,也不喜欢看戏,我不许你再胡闹,以后若敢再做这类稀奇古怪的事,定不再容你!回学苑去,我不让你出来,不许你再出来了,给我好好反思!」
这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得不大动听,其实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这场胡闹含糊过去了。今天闹的这阵仗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要是真怪她,才没那么容易过场。柳昭萱却呆住了,师傅向来不假辞色,但如此声色俱厉的样子,以前都是对别人的。
没能逗得师傅笑,反而她生气得够呛。柳昭萱有些泄气也些害怕,小嘴一扁,大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她极怕师傅,不敢有所违拗,只得低着头,闷闷地走了。
贾仲瞧着这师徒俩,有点头痛。母亲一向严厉,今天只放了几句话,算是客气了,但是,他瞧着母亲异常难看的脸色,不是很确定,母亲没有发作,是否因为仅仅是病得发作不动了?
小丫头没干一件好事,可用心是不坏的,这园子里绝大多数人,敬谢红菁,怕谢红菁,可没几个人是真心爱着她的,贾仲只希望母亲不要因此而误会,冷却了那丫头一片爱戴之心。
许素月怕师傅远比柳昭萱更甚。柳昭萱又是锣鼓又是炮仗,简直要把二楼都炸掉了,胡天胡地不成样儿,谢红菁仅仅说了两句就把人赶走了,多少有点出人意料。但师傅断冰切雪的声音一入耳,她就吓得低头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丝毫不及考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她偷偷拿眼觑着师傅,见她身子些微发颤,越发觉得师傅是真动了气,一时之间,心里暗暗欢喜,嘴角便情不自禁上扬。
陈倩珠觉得看戏也看够了,才道:「菁姐,你别生气,瞧你身上不好,今儿多歇歇吧,我和虹姐去讲,你不去涧月堂了。」便施施然走了,谢红菁沉着脸,被小徒弟闹了这么一场,只觉心头砰砰直跳,太阳穴里一跳一跳的热血上涌,实是余勇难贾,再强撑不得。
贾仲丢了个眼色给发呆的百合,夫妻俩一左一右扶住了谢红菁,说道:「别生气啦,母亲,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谢红菁看着烟雾腾腾的二楼,哼了声:「还能住人?」
贾仲笑道:「好在只是烟雾,没有大事,叫人收拾一下。先到别处去歇着,要不,去儿子的梅苑住吧。」
谢红菁皱眉道:「大老远的,出外园作甚?你小时候的地方还在,就去那。」
贾仲怔了怔,很快答应了,扶着谢红菁离开,并没和许素月打招呼。眼角余光,瞥见那少女犹自微微上扬的嘴角。
第6章 外传:蓝桥约(六)久远的记忆
贾仲的住所附在落葭庭东面,是一座小小的独立别院。贾仲是男孩子,清云园的内园住的几乎全是女孩,他觉得别扭,十三岁上就坚决要求搬到外头梅苑去住,母子感情又不甚热络,从那以后,就没再回来过。这两天照顾母亲病体,连夜守着,也只住在正院。
穿过海棠叶式月门,一道曲廊直通小上房,见落花无声,翠竹森森,西角边上一座借地势和假山石堆垒起来的平台,名为清凉台,他小时候读书练武试药玩耍都在那里。
淡忘了很久的记忆袭上心头。
谢红菁忽然说:「七岁那年,你在那上头,太顽皮,一头倒栽掉落下来。」
贾仲也记得这件事。清凉台为方便他练武,堆叠匠心,颇见峻拔,那时跌下来,害怕得紧,胡乱挥舞手脚,结果全身擦伤了好几处,尤其手肘部位,撞到了山石凸起处,一大块皮肉被刮擦掉了,脑袋也弄破了,一滩血。
谢红菁丝毫也没怜惜儿子,一边狠狠数落,一边让他自个到药库去挑应该用的药。好不容易拿到几味,有一味药却收在很高的架子里,他拿不到,周围没人。他又痛,又委屈,又是见血生惧,哇的大哭。
他唇边漾起微笑:「文大姐姐……」
是文锦云来了,问了他药名,替他拿好,又替他敷好外伤,他哭得乏了,昏昏沉沉地睡去,文锦云就抱起他回到了别院,还看着下人把药煎好,亲自餵他喝了药,大人都说他没事了,她才放心离去。贾仲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文锦云并不比他大多少,她是怎么抱着他一路回到住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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