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怎么说,慧姨。」那一向温和从容的女子,几乎不可思议的坚决,「慧姨,我这就去把帐目之事禀知帮主,效果是一样的!再不成,我……我还有别的法子。无论如何,你不能扣钟!不能自残身体!」
「只是因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啊……」
待罪女子温柔、然而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抚着她的头发:「别怕,云儿。慧姨这一生别无所成,唯有歪门邪道的东西,学了不少,设置金钟的人,他,教过我那些歪门邪道……」
她说不下去了,眉眼间闪过一抹灰黯,那是她难以洗却的耻辱啊……陡然间全身一颤,震惊的目光直视锦云。文锦云一直死死地抱着她,而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拿住了她腰间穴道。
身后闪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接二连三点中沈慧薇上下各处要穴,估量她决计无法在片刻间自解穴道而脱身,这才开了口:「慧姑娘请恕罪。」
沈慧薇皱着眉,抬起目光。一个僕妇装束的白发老妪,颤颤巍巍站在那里,可她躲在后面,自己竟没有发现,出手之快,更加匪夷所思。
那老妪微笑着道:「奴婢变得太多了,慧姑娘,你至少还记得菊花这两个字罢?」
皱纹横生的苍老面容,……然而那般熟悉的五官,以及桀骜不驯的表情,一点一滴拼凑起记忆的片断。那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啊,让眼前人的容颜变得如此苍老,仿佛被光阴从中偷走了几十年?沈慧薇眉目间闪过一缕明晰以后的骇然。
那自称菊花的老妪呵呵大笑,近乎粗鲁地说:「慧姑娘,你不敢认了吧?从前跟在我家姑娘后头,只会得吃饭睡觉、打架闯祸、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并没有死在大漠呢。」
——冰雪神剑吴怡瑾的丫头菊花,几乎同主人一样出名,又截然相反的人物,她的主人清雅慈和,她却有粗鲁火爆、雷霆万钧的性子。相传少年时曾受刺激,脑子不很清楚,奇怪的是极端愚驽的她在武学上有着特别的天赋,曾有过广为流传的说法,天下第一帮,武功最高的并非清云十二姝中任何一人,而是傻丫头菊花。菊花对吴怡瑾忠心不二,廿余年前她被吴怡瑾派出之后就未曾回转,传闻在大漠逃亡遇难,不想会在这个当口现身!
沈慧薇作不得声,只微微颔首, 然而变得焦灼,极力地看向她和锦云,流露出质询之意。
菊花了解她的意思,道:「慧姑娘,你可别怪我,也别怪大小姐。是我再三叫大小姐按这个法子做的,唯有行此下策,才能让奴婢代你去叩响金钟。」
沈慧薇眉尖一耸,转眸凝视锦云,隐有责备之色。锦云又将哭了出来,咬牙低头不见。
「你无绝对把握!」菊花冷笑,大胆而无忌地指着那箔片、丝棉,「否则,又何必带上那些?可这个究竟能帮你多少?你既无把握,就是拿自己性命去扣了金钟,到头来一句话也说不上。慧夫人,你在拿扣金钟来作为你逃避事实的藉口罢了!」
仿佛是被刺中了内心最深的隐痛,沈慧薇微微难堪垂下眸光。
菊花嘆了口气,桀骜凶恶的神情里,闪现出几分温柔:「慧姑娘,菊花奉命保护吕姑娘,结果,蠢人做不了大事,弄到两败俱伤,连我自己都变成这个样子。我这十几年看管吕姑娘,防止她发疯闹事,唉,也给她逃脱了,终于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所以这个钟,理该是我去扣的。」
「啊……」沈慧薇只应出了这样单调的字音,然而眼中的焦急和阻止之意愈来愈甚。
菊花不再多说,干脆俐落找到沈慧薇放在身边的血书,胡乱塞在怀中:「慧姑娘,大小姐,我这就去了,你们多保重。」
「菊花阿姨!」文锦云募地叫住,脸色变幻,将沈慧薇准备之物双手捧给她,「你……带上这个去吧。」
「这个?」白发盈然的老妪睥睨扫过那些备用之物,笑起来,「我不需要它们!」
看着文锦云楚楚可怜的容颜,终于不忍,接了过来,顺便拍拍她肩膀,目中闪过一缕笑意:「老实说,你这个法子不错!」
文锦云如五雷轰顶,细细玩味她这句话,顿时只觉天下漫漫,无处可逃,自己一陷再陷,陷在世俗泥淖里,终无可自拔。
原来,她全明白的!
在得悉沈慧薇执意金钟鸣冤后,锦云明知无力阻止,思虑终宵,终于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一直住在山洞里、不闻世事的亡母旧婢。……可是这看似愚鲁的女子,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菊花的命是她救的,她最关心的只有慧姑娘,她不在了,我就代她来做这件事,还她一条命,理所应当啊!」
「菊花阿姨!」文锦云骤然间泪如雨下,「对不起……菊花阿姨……不要去了……我们逃吧,带慧姨逃!逃出这里就是了!」
听她说出那样临阵退缩的话来,那苍老、然而并不年迈的女子双眉一轩,不耐烦的表情几乎显得狰狞了,到底隐忍下来,慢慢地说:「逃?……大小姐,你妈妈永远不会说出『逃』这个字眼。」
大笑中把文锦云塞给她的物事掷出,扬长而去。
文锦云掩面跪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跪在山中碎石道上的两个膝盖,密密麻麻地灼灼燃烧,宛似割裂了开来。募地全身一震,一缕悠悠响声自天外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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