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只是细细微微的一缕,倏忽间音波旋转着扩大,终至山摇地裂,惊天动地。如乱雪,如嚣尘,如张牙舞爪的人世,将世间生物生生吞噬!
即使隔着半山距离,文锦云也觉心头急剧狂跳,几乎不能忍受,抬起头来,迎着沈慧薇的目光。
她目中已没有了令她难堪的谴责之意,取而代之,是那深重的悲凉。在一阵又一阵,此起彼落,狂风疾雷般的钟声里,曾经至美、至清、至纯善的双目之中,流下两行淡淡血泪!
第三九章 劫灰寸寸乱尘嚣 自承
清云园整个的被震动。各色人影奔逃疾走,莫衷一是。——即使十四年前的老人,曾经亲耳所闻,亲眼目睹彼时彼况,对于那样具有无限杀伤力的钟声,仍然消受不起。
钟声停下之后盏茶时分,赶往「定风波」山洞查看的弟子,用担架抬着一个躯体下山。一片遮挡尸身的白布,被淅沥而下的鲜血染得通红。
红菁在山下候着,用她惯常声色不惊的态度,漠然挑开白布瞧了一眼,嘴角一动,挑出一丝丝笑意:
「慧姐,你果然毫发无伤,得偿所愿。」
※ ※ ※ ※ ※ ※ ※ ※
虽然不曾亲自扣响金钟,沈慧薇却在相隔半山之远的钟声里受到极大损伤,竟至双目流下血泪。照她这种状态,即使谢红菁在死者身上拿到血书,亦无法立即接受审理,仍然将她带回静室。
一向人迹冷落,乏人问津的静室,此时的气氛,也大不相同。平空添了好些人出来,在院子里列队站着。间或有人行迹匆匆,来去捧着一些物事。
沈慧薇起先以为容她歇过一会,就会正式传她。岂知一整个白天过去了,她还在原来那间房里,无人理会。隔墙听出去人声响动,心下无端怔忡起来。
直至上夜挑灯,清云园主管事务的总管迎枫,过来打开了门:「慧姑娘,帮主请你到那边去。」
静室的设置,大半是供人休息,也在其间挑了一间较大的屋子,偶然有事商量,就于中集合,不曾为之命名,提起来就说到「那边」去。
这实在于理不合。金钟叩响,按照帮规所定,理应向全帮公开审理上诉者案情;即使从前因为叩钟人无一幸存,而不曾按此办理,却不应无端改变规矩。
「这是为何?」
迎枫从小在清云,与她也是多年旧识,低眉不忍瞧她,只答:「帮主在那边了,刘姑娘她们很多人在。你快去吧。」
沈慧薇只得不问。站了起来,只是颤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迎枫扶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那边房间灯火通明,从窗户里映出好几个人影,外面立定数名流影级以上弟子。半阖着门,无从看到里面的光景。
「启帮主,慧……沈慧薇带到了。」
不闻回答,那扇门悄然打开。
沈慧薇陡然脸色似雪,踉跄着后退,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进来吧。」谢红菁声音平静。
沈慧薇怔怔地站了一会,震惊的神色,一点一点收敛起来,茫然跪地。
谢红菁冷冷道:「为什么不进来?你金钟也扣得,又怕什么?」
沈慧薇张了张口,然而发现自己陡然失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里宛似一刀一刀地割开,可是仿佛也不觉得怎么样痛。
定定地抬起流血的眼睛,望着里面。
谢红菁。刘玉虹。许绫颜。方珂兰。李盈柳。
共是五人。便是所谓「清云十二姝」,十二个女孩儿一同出道,一同闯荡江湖,一同生生死死历练而幸存到如今的人。
牛油巨烛烈烈燃烧,滋滋轻响,冒出的裊娜轻烟,遮迷了正中悬挂的一幅画像。
只是,透过轻烟,穿过数十年来无时或忘的噩梦,她仍轻轻易易一眼认出,那个青袍萧疏的男子。方正的面孔,冷锐的眉峰,坚挺的鹰鼻,那里面所含的无限狰狞与邪欲!
她募地俯身大吐。整日不曾进食水,吐出的一口口,只是瘀积的血块。
「怎么?」谢红菁神情淡定,微微冷笑着,「见不得祖师爷了么?——你又有何面目见他?!」
沈慧薇闭目不答。
许绫颜脸色雪白,身子摇摇欲坠,她这几天无来由地生了场重病,一直安静休养,这时也是挣病前来。此情此景,她似无法忍耐,向前走几步欲出。
「回来!」谢红菁厉声喝,「不许你再这样糊涂下去!这欺师背祖、忘廉鲜耻之人,早就该做了断,我悔不该留她到今天!终于出了今天这样的大笑话!」
「不……师姐!」许绫颜急切分辩,泪水涔涔而下。然而谢红菁振臂,白练自她袖中射出,急电般射至院落中那呕血不止的女子身上。
「自我了断吧!」
沈慧薇看着那条白绫,悠长悠长的,千层万重,好象铺天盖地的白雪,把她掩埋起来。
然而那苍茫的、散漫的、几近垂死的目光,却慢慢宁定,而清澈起来。
「我不认这个罪。」
她低声说,「那是个该死之人。我不认这个罪。」
「他该死?」谢红菁冷笑,「他该死,传你一身武功,就连清云封锁功力的手法对你都不起效用,任你横行胡为。他该死,把你从活埋的土坑里抢救出来,留你到三年后一把大火烧毁他身家性命。他该死,造这叆叇的基业,以容你有立身的根本,几乎做了皇后、王妃的骄奢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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