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昱:……
落霞同余烬,长亭晚风长。
许久,吴子昱抖落身上尘土,慢悠悠踱向萧西两人。
说到底,丰庆此举算不得意外,二殿下今日之行才出乎他意料。
「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看清当前处境,他的眼里不再见慌乱纷杂,反而多出几丝知天命的达观。
不等萧西应答,他款款落座,又顺手端起另一杯青叶酒,朝他两人各推一次,而后朝向青州方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酒!」暮光掠过苍苍鬓发,他敛下浊目,倒执空盏,神情唏嘘道,「而今还能再饮青叶酒,郡主仁心厚德。」
宋离两人任他感慨,依旧一动不动凝眸而望。
桌上饭菜早无热气,吴子昱端起碗筷,每样都尝了尝,而后端起酒盏,一边自斟,一边抬头看向两人。
「眸子似你母亲。」三两杯后,他忽地放下酒盏,落在宋离脸上的眸光倏忽悠远,「昔年灵岩三月春,我与依楚……」
宋离眸光倏冷。
谁人不知礼,死到临头还不忘污人声名?
「相爷自重。」她陡然抬眸,冷冷道,「东宫旧人与先生何尤?」
吴子昱举目眺望宫城方向,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徐徐道:「我原以为依楚定是惦念同窗之谊才会替我筹谋,定是恼我与若水不清不楚才会入宫……」
「啪——」
萧西一拳落向石桌,眉心紧蹙,墨瞳灼火:「相爷慎言,夫人与相爷情深伉俪……」
「情深伉俪?」吴子昱眼里掠过怆然之色,少作停顿,又道,「若非她下药,若非她散布流言,我怎会……」
「流言?!」萧西陡然站起身,提起他衣襟,一字一顿道,「迎他入相府的不是你?利用逍遥门上下稳固朝中势力的不是你?杀了楚子青姐弟的不是你?!」前人旧事掠过脑海,他眸中怒意更盛,「吴门弃子,宋府门人,你也配提太子妃名讳?情衷?你知情衷二字如何书写?用东宫上下之命,还是用宋家满门之血?用郡主半生流离,还是用相爷十年高枕无忧?!」
提及流离二字,他心头一颤,一把推开吴子昱,回身看向宋离。
读书万卷,不知人心。
宋老认他为门生,太子认他为知己。明月唤他先生,他两人自始至终以相爷相称……
怎会有人如此寡廉鲜耻,临到终了依旧满口胡言,所图只是在他两人心上留一根刺?
宋离轻摇摇头,而后缓缓走向蜷缩在地之人,打量片刻,淡淡道:「娘亲聪颖一生,生平唯一一次犯错,便是替你说话。」
她徐徐站起身,举目眺望宫城方向。
日薄西山,巍巍宫城经年如旧。
「十年风雨依稀同昨日,」她眯起双眼,皎皎迎风立,「相爷可曾做过恶梦,可有一日,悔悟昔日之举?」
「哈哈哈……」
吴子昱大笑出声:「悔悟?果真是宋家人,如是天真,如是可怜。」不等人应答,他伏身在地,笑得愈发癫狂,「悔悟如何?不悔又如何?你二人会给我解药不成?」
「解药?」宋离收回目光,「你以为这饭菜有毒?」
「嗝。」吴子昱一声癫笑哽在喉口,双目陡然圆瞠,「无毒?那你二人备下酒菜……你二人意欲何为?」
萧西徐徐上前,一把将他拎起身,淡淡道:「以己度人,非你之过。」
吴子昱眸光忽闪:「你、你要篡……?」
「相爷,」萧西将他拎到桌前,将他按在石凳上,像是拂去肩上尘土般轻轻拍了拍,幽幽道,「莫要以己度人。」
「你!」
「小四?」不等他出声,萧西已偏头朝向亭外,「笔墨。」
「是!」
细风过长亭。
吴子昱没来得及眨眼,小四已轻飘飘落定在他身前。
「相爷,请。」他将笔墨铺在吴子昱面前,不等对方应声,又箭步飞掠而去。
吴子昱不及收回视线,萧西已走到他面前。
「昔年如何骗取宋公信任,如何进入东宫,如何伪造通敌叛国之物证……」萧西提起狼毫,淡淡道:「写下来。」
吴子昱眸光发怔,触及狼毫的瞬间又猛地抽回手,凛然道:「同样是死,何必帮你?」
萧西转身看向林间,不紧不慢道:「如实相告,我保你不死。」
吴子昱双瞳骤缩:「我何以信你?」
萧西不慌不忙转过身,淡淡道:「你别无选择。」
「殿下好自为之!」吴子昱一把拍掉萧西手中狼毫,陡然站起身。
「留你性命非我所愿。」萧西蓦然出声,思忖片刻,又道,「也不过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吴子昱一怔,很快露出瞭然之色:「皇后?」
萧西不置可否,只转头望向宫城方向,轻道:「十年母子,今夕两清。」
吴子昱眸光倏颤。不及动容,宋离的身影忽地掠过眼角,他眸中骤凛,厉喝道:「郡主也甘心放我走?」
「相爷贵人多忘事,明月郡主殁于永安三十六年东宫大火,大辰朝何来郡主?」宋离偏头看向吴子昱,轻眨一下眼,「医女宋离平生只救人,不杀人。」
少顷,她又举目望向遥处,淡淡道:「小女惟愿相爷千岁,眼见门楣衰落,眼见子嗣凋零,再见亲友反目,又历病苦无依。」她的唇边浮出笑意,说出口的话萦绕风中,许久不散,「相爷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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