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重名重利者而言,赴死太过轻易,妻离子散,声名狼藉才是他苦痛伊始。
凉风拂过,吴子昱不自禁裹拢衣襟,好似漫漫冷寒已透过衣衫,侵入肌骨。
「相爷,」萧西不紧不慢捡起狼毫,一边递至他面前,一边道,「时辰不早,戢羽卫还需回宫复命,相爷且想清楚。」
触及萧西眸中视如敝屣的清冷,吴子昱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接过狼毫,跌坐回石桌前。
寒风四起,昏鸟归巢。杨柳弄风影依依,古道天涯路。
新月凌空时,吴子昱放下狼毫,轻轻吹干手书,而后颤颤巍巍站起身,一边走向萧西,一边哑声开口:「殿下说话算数。」
萧西垂眸而望,并不作声。
亭外柳影似魑魅横行,吴子昱眸光忽颤,而后撇开目光,轻轻嘆出一口气:「也罢。」
萧西接过手书,快速扫看一遍,而后一边递到宋离手上,一边偏头朝向亭外:「小四?」
「你?!」吴子昱不及惶恐,颈边忽而掠过一阵凉风,手刀急追而来。他双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爷?」小四搀住吴子昱。
萧西转头看向亭外,颔首道:「你与安华一道去,逍遥门人埋伏之地应当不会超过二十里。」
「是!」小四提起吴子昱,朝林间疾步而去。
「爷!」小五飞身落定在两人身前,眨巴着双眼道,「宋姑娘真是?」
萧西斜眼看他,却不应声。
小五的颊边腾起红晕,目光在他两人脸上兜转好几个来回,突然没头没尾道:「爷,你和郡主是娃娃亲?」
萧西两人齐齐一怔,又扑哧笑出声。
「成天里想些什么东西?」他曲起手指叩在小五头上,笑道,「再胡言乱语,《远行军》抄十遍。」
「爷!」小五捂着脑袋飞蹿出亭外,转瞬不见踪影。
「走,」萧西笑意盈盈收回目光,转头朝宋离伸出手,「回家。」
亭外是朗月清风,亭内是君心似我心,吴子昱之事尘埃落定,宋离本该开怀展颜。
她收敛笑意,举目望向亭外。
泠泠秋月拂照人间,拂不去俗世烟尘,照不清茫茫世间路。
为权、为势,为功名利禄,世人与狐谋皮,为虎作伥。尊礼的,万劫不复,守信的,污泥满身……
此非书中所述君子之道,此非父亲描绘盛世河山。
第七十二章
秋夜子时,侯府书房灯火荧荧。
秋月透过纱窗,掠过正堂,照向整整齐齐一方书案。晚风牵动案头烛火,勾勒出一张精明矍铄的脸。
安邦侯沈思邈着南绸,戴珠冠,眉眼深邃,不怒自威。
他移开抵着额头的手,不紧不慢靠向椅背,掀起眼帘,沉如寒潭的视线轻掠过堂下人,又很快敛下眸光,淡淡道:「交代过殿下了?」
「回侯爷的话,已告知三殿下,说是侯爷吩咐,陛下的禁足令只是警示。只要殿下安分待在宫内,一切皆如所愿。」
堂下人左不过十五六年纪,眉目清秀,声音尖细,却是宫中内侍无疑。
沈侯转头看向盈盈秋月,徐徐道:「好生侍候殿下。」
「是——」少年执手作揖,不等沈思邈开口便躬身朝门边褪去。
「吱呀——」
木门将将合上,书案后头群峰簇簇的织锦屏风上忽而映出一道颇为壮硕的身影。
「圣心难测……」沈侯仰头靠向椅枕,一边轻揉眉心,一边嘆出声。
身后人影摇着扇子踱出屏风,徐徐道:「爹,无需太过忧心。四殿下身有残疾,五殿下尚且年幼,东宫之主非三殿下莫属。」
沈侯抬眸看向来人,摇摇头道:「为父所虑并非殿下之事。」
来人年约二十 五六,体态丰腴,眉眼细狭,正是人称沈小侯爷的安邦侯府长子沈玘。
见沈侯蹙眉,沈玘收起摺扇,神色不解道:「爹,莫非是为吴相之事?陛下素来知晓相府与侯府不和,若是担忧侯府会受池鱼之殃,大可不必。」
沈侯眉心愈蹙,徐徐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青州案时相府能够安然无恙,多半是因为陛下需用相府来制约侯府。如今朝中尚无第二人可以取相府而代之,陛下却借「朋党案」之名除去诸多相府嫡系——轻则流放,重则问斩,今日之朝堂已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同为从龙要臣,沈侯难免物伤其类。
沈玘不似沈侯忧虑,眯眼思量片刻,他一把收起摺扇,抬头朝沈侯道:「爹,依玘儿看来,此间事怕不是祸起『萧』墙。」
「祸起萧墙?」沈侯眸光一闪,「此话何意?」
沈玘倾身靠向书案,压着嗓子道:「爹,此萧非彼萧。」
沈侯眸光骤凛:「胡言乱语,朝中无萧氏日久。」
「爹,可不止玘儿一人这么想。」他落座书案另侧,一边斟茶,一边道,「昨儿个你的得意门生递了消息回来。」
「泽儿?」沈侯一怔,「他的伤无碍了?」
沈玘面露不豫,却未多言,只摇摇头道:「沈泽说,昨儿个有人瞧见,二殿下先吴相出了城。」
「出城?」沈侯眸光暗敛,「此话当真?」
沈玘轻轻颔首:「他养的那几个乞儿成日在城里流蹿,还说殿下回宫前去了玄青河畔,逗留到天黑才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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