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急,姑娘怎会在此?」宁王府廊下,蓝玉一边抖落雨水,一边仰起头,眨眨眼道,「姑娘是来找世子爷?」
「嘁!」
冷风拂过,宋离不自禁打了个喷嚏,又下意识裹拢湿透的衣襟,颤动着几无血色的双唇,朝他轻摇摇头。
「看我这榆木脑袋!」蓝玉一掌拍在额头上,神色懊恼道,「此处风凉,姑娘快随我进屋来,我让丫鬟给姑娘找身干衣服来。」
「不碍事。」宋离松开衣襟,福礼道,「蓝大人,听说珏世子已醒,不知世子爷现下身子如何?」
「今儿个辰时刚醒。」蓝玉一边颔首,一边侧过身道,「即便不换下衣裳,宋姑娘,现下急雨如泼,好歹吃口茶暖暖身再走。」
宋离下意识看向庭外。
天幕似被人豁了道口子,疾风骤雨全无止歇之迹象,让蓝玉陪着候在门边又实在不成体统。
思量片刻,她轻敛下眸光,颔首道:「有劳大人。」
「理当如此。」蓝玉侧身让到一旁,「姑娘且随我来。」
王府偏厅,蓝玉让人送来干巾和热茶,一边落座,一边道:「姑娘无需忧心,今儿个一早御医已来过,说世子爷的身体无甚大碍。也不知吴启封是歪打正着还是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太医说这毒看着骇人,实则对身体无甚损害,只是会让人长睡不醒。」
宋离攥着干巾,许久没有出声。
「姑娘且稍待片刻。」见她失神模样,蓝玉若有所悟,站起身道,「我去请世子过来。」
「不必……」
「要的。」蓝玉摆摆手,咧开嘴道,「姑娘能来,爷定然欢喜,姑娘且定心稍坐。」
不等宋离应声,蓝玉已拉开大门,疾步而去。
定是廊下雨骤风疾,才会让人心绪翻涌,心烦意乱。宋离如坐针毡,来回厅里不知多少次。
「咳咳咳——」
外头重又亮堂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破开雨幕,轻落入她耳中。
宋离不自觉攥紧手边干布,抬眸望向门边。
熹微天光挤进门廊,拥住他周身。
他依旧华服锦衣,玉佩琼琚,只是身形瘦削,病气裹身,全无昔日皎如玉树临风 前之姿。
宋离心头一颤。
再如何是药非毒,她也让他卧病三月未起,加之心疾难医……
她撇开目光,敛袂起身。
「爷?」
她没来得及屈膝,门边忽而传来蓝玉的声音。
她抬眸望去,却见赵珏之扶着门框,正偏头交代蓝玉:「龙井太浓,换明前碧螺。」
蓝玉一怔,又在与宋离目光交汇的瞬间露出瞭然之色:「是。」
宋离却是一怔。她何德何能?
没等她釐清思绪,脚步声重又响起。她强迫自己按下心头纷乱,轻敛起衣袂,盈盈福行:「民女宋离见过世子。」
赵珏之步子一顿。
没等旁人察觉异样,他已收回目光,朝窗边缓步踱去。
许久不闻应答,宋离下意识抬起头。目光交汇,她看清对方神色——居高临下,目无下尘。
她眸光倏颤。
珏世子从来心善,却不愚蠢。
家有白事却应下孟夏之约,明桦不知她名姓,却清楚她茶品,《竹石图》匿迹十年,一出世便有真伪难辨的两幅……一件是意外,两件是巧合,桩桩件件加在一处,任谁都能看出些许蹊跷。
或许连他的善都在计划之内。
否则何以明知他已洞察真相,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来?
「宋姑娘此来所为何事?」目光交汇,赵珏之蓦地撇开视线,淡淡开口。
宋离收束心神,恭声道:「听闻世子昏睡三月,今日方转,若世子不弃,可否让民女替世子把把脉?」
赵珏之眸光忽闪,而后一边踱至堂前,一边道:「依姑娘之见,珏之当睡几月?」
宋离心尖一颤。他早已知晓。
红尘莽,流年乱,情思至荒唐。
或许他两人早该桥归桥,路归路,时至今日,他仍愿见她,仍记得换一盏明前碧螺……光风霁月,君子如玉。
「吴侍郎跋扈声名,珏之亦有耳闻。」
见她神色黯然,久不应声,赵珏之不自觉蹙起眉头,沉吟片刻,徐徐道:「我本无心庙堂事,今日因姑娘之故涉事其中,既是赵家人,也不算事不关己,姑娘无需介怀。」
「至于其他,」他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似有哀意一闪而过,「大都好物不坚牢,有缘无分,珏之无意强求……」
庭外骤雨初歇,堂下寂寂无声。
赵珏之的话如同尖针利刃滚过宋离心尖,疼得她直不起身来。
莽红尘,何处觅知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松开早已无知无觉的双手,颤声道:「民女谢世子成全。」
「来日,」赵珏之喉头一哽,嗓音忽而嘶哑,「……愿无重逢日。」
酸涩自心尖处泛涌至鼻腔,宋离攥紧衣摆,不敢抬头看,而后匆匆道了句「民女告退」,敛起衣摆,夺门而去……
「爷,宋姑娘呢?」蓝玉珊珊来迟。
厅中已不见宋姑娘身影,自家爷一动不动倚在窗边,如同神游方外。
蓝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
虹桥过处,菡萏香销翠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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