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骄阳如火似荼,街角茶摊冷冷清清。宋离将将步入凉棚,忽听角落里传来珏世子之名。她不动声色走到近处,侧身朝向几人。
「世子爷待人宽厚,偏偏吴启封性情乖张。」身穿月白色布衣的书生连连摇头,嘆息道,「世子爷真真无妄之灾。」
「既已醒来,世子爷入宫面圣,指认吴侍郎?」声音粗犷的锦衣公子接过话头。
「梁兄你有所不知,」布衣书生敛起衣袖,摇摇头道:「世子爷虽已醒来,许是昏睡太久,似得了痴傻之症。方才听宁王府的下人讲,世子爷已枯坐窗边好几个时辰,一不入宫谢恩,二不提及当日事,宁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这等事?」锦衣公子蹙起眉头,沉声道,「吴家父子真真作孽,堂堂宁王府世子,宗之潇洒美少年,竟被他害成这样。」
「好在天理昭彰!」书生陡然扬声,挑眉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依我看,」身着碧色罗衣的第三人前倾上半身,低声道,「吴家父子把持朝政日久,也该……」
「岂止他父子二人?」锦衣公子再度开口,「京城人不知,吴门外戚在京城之外才叫无法无天。」那人小心左右环顾,小声道,「不瞒兄台,家妻与吴侍郎妻舅是同乡。前几日泰山大人来访,提起那吴门外戚如何狗仗人势,如何横行乡里。倾占民田、欺男霸女,」他连连摇头,「真真无恶不作……」
「岂有此理!」布衣书生剑眉高挑,怒道,「令丈家住何方?当地衙门皆不闻不问?」
「衙门?」罗衣公子冷哼出声,「你二人惯会诗词歌赋,惯会引经据典,却不知今日之天下几分姓沈,几分姓吴,又有几分姓赵……」
「这……」书生两个面面相觑,沉吟许久,又道,「吴启封已去西凉,不知谁人会接任刑部侍郎之职?」
「总不会是吴门弟子……」
细风倏过,一缕浮光漾进凉棚,轻掠过宋离眉眼。
街边蝉鸣愈噪,她下意识蹙起眉头,掏出铜板放到桌上,站起身匆匆而去。
晴光不顾的阴影里,罗衣公子陡然收声,碧瞳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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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李大娘子,你家廊上这几只灯笼可真喜庆。」
玄青河畔晚照亭,和风弄柳,波光盈盈。几名衣着素雅的妇人正在亭里纳凉闲话。
「昨儿个官家的人来过,」李大娘子转头看向张府方向,笑道,「张大娘子莫急,明儿个就到你家了。」
「官家?这是为何?」
李大娘子放下蒲扇,转头朝皇宫方向努嘴道:「说是万寿节在即,玄青河畔需得彩幔花灯。」
「原来如此。」张大娘子连连点头,又道,「昨儿个听老爷说,南琉博罗使团皆已在路上,估计不出两月,下头又得夜夜笙歌……」
亭里正热闹,人迹寥寥的街上忽而响起脚步声。几人齐刷刷抬起头。
「那是?」张大娘子一怔,「宋姑娘?」
「是她。」李大娘子徐徐颔首,「她从来不慌不忙,行止端方,今儿个怎的如是匆忙?」
「许是有急事。」
几人的目光一路追随她而去。
「王府大街?」张大娘子蓦然瞪大双眼,「宁王府?珏世子又不好了?」
「……」
**
宁王府闲散之家,府前大街向来人迹寥寥。
珏世子一病三月不起,今日之宁王府更是门客罗雀。
王府门前有古木连理,葳蕤如盖。细风过处,漫漫晴光翩飞如雪。
宋离驻足翩翩落影间,眸光暗敛,行止踟蹰,许久不能近前一步。
珏世子再如何优哉游哉,不理朝事,他也是皇亲国戚,宁王世子,伤他等同于伤及皇家颜面。若非如此,他不会在东市偶遇宋姑娘,不会在生辰收到《竹石图》,不会被请去齐物庄,更不会昏睡三月不起……
可出生与家世非他能选,东市「偶遇」伊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无妄之灾皆因心念所起,情难自禁。
漫漫晴光拂不去宋离心上寒霜。
「恩必报,诺必守。」
父亲教诲言犹在耳,独行世间十余载,她自诩磊落,素来洒脱,唯独对一墙之隔宁王世子心中有愧,久不得安。
「轰隆隆——」
日头不及落下,天边忽而雷云滚滚。
她没来得及决定去留,街上狂风忽起。
古木摇颤,落叶纷舞,惊雷破开天幕,大雨瓢泼直下。
狂风牵动衣摆,拂乱青丝,宋离恍若未闻。
她一动不动望着雨幕里的宁王府,心尖处陡然一抽。
方才在茶摊时太过情急,忘了手上并无拜帖。如今的她只是回春堂医女,若无宁王府相邀,她何以进得了王府之门?
可今时之赵珏之又怎会请她上门?
大雨滂沱,晴天倏忽如夜。宋离举目四望茫茫天地,寻不见一丝光亮。
许久,她低头看向自己湿透的裙摆,而后提起衣摆,循来时路缓缓归去。
宁王府已在身后,转角只在几步之遥,宋离抬眸望向雾岚茫茫的玄青河,忽地转过身。
「吱呀——」
宁王府边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蓝玉探出头来。
「宋姑娘?!」看清她身影,蓝玉忘了开门所为何事,箭步掠至她身前,拉住她手腕就往门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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