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忽而直起身,端看少顷,轻声道:「莫非是,宋秋婆婆?」
「什么?」木门发出剧烈震荡,妇人抵住门框摇摇欲坠,「你、你方才说什么?」
宋离轻舒出一口气,一边行礼,一边道:「婆婆,宋家女依楚亦是小女故人。」
不畏悽苦为宋门守宅之人,与宋家之渊源必定不浅。宋门弟子三千,有如是渊源之女子屈指可数。
加之她年岁不小,守着宋宅之余还费心守着娘亲最喜欢的点心铺子……除却娘亲的奶娘宋秋婆婆之外,哪里还有第二个人选?
「你是,」宋秋上前一步。
春风拂过两鬓斑白,话没说出口,双眸已盈盈:「姑娘她……」
宋离敛下眸光,黯然不语。
「姑娘你……」
「大娘,」萧西忽然出声,搀住她的同时,小声提醒道,「此处风大,不如先入屋再说?」
「对对,先进屋。」她一把抓起宋离的手,拽着往屋里走,「昨日初见姑娘便觉面善,婆婆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叉了。」
回到暖意融融的房中,宋秋忙不迭地招呼两人坐。不等宋离开口,她已折身寻出藏了许久的茶。
等到房中茶香四溢,她又一刻不停端出瓜果点心,笑意盈盈盯着宋离看:「姑娘的眉眼和我家大姑娘真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婆婆,」续过一轮茶,萧西轻声开口,「宋宅闹鬼之事……」
「这位是?」
宋离转头看向萧西,又伸手挡住他上半张脸,朝宋秋道:「婆婆且再看看?」
宋秋眯起眼。
熠熠烛光轻掠,她的眸光重重一颤:「是,是雪姑娘家……」
宋离的唇边漾出浅笑,而后端起热气裊裊的茶盏,颔首不语。
宋秋的视线在他两人脸上来回数次,忽而有些不能自已。
她取出绢布轻拭眼角,连嘆了好几次「好」,而后执起两人的手,上下交叠在一处,一边摩挲,一边唏嘘道:「她姊妹两人自小亲厚,从来都是形影不离。雪姑娘远嫁之时,我家姑娘闷在房中哭了半个月。如今你二人竟有缘相识,真真再好不过。」
宋离的右手被上下暖意所灼,指尖不自觉一颤。
清楚娘亲旧事之人,举目世间,寥寥无几。
今日原本波折不断,不想朝阳初升前,她能先闻故人画像,又闻故人旧事,种种波折忽而化作不可言说的酸楚,被手心与手背的暖融一一抚平。
她端起茶盏,任氤氲热气挡住她微微泛红的双目。
萧西的另一只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烛火颤动时,宋秋蓦然回过神。
她一边收起绢布,一边朝萧西颔首:「萧公子猜得不错,宋宅鬼夜哭,的确是婆婆每日进出密道所为。至于为何如此,想必你二人也已清楚。」
宋离两人各自收回手,朝她轻轻颔首。
不知想起何事,宋秋落在虚空里的眸光忽而悠远且哀戚。
「宋家出事时,婆婆才知何为大难临头各自飞。平日里看着有礼有节的下人全都露出了蝇营狗苟的真面目。为得一线生机,他们恣意杜撰莫须有之事,不仅随意辱骂主家,还将府中物事抢夺一空……婆婆不忍宋宅被毁,实在是别无他法,才会藉助密道装神弄鬼……」
「婆婆,那宋氏后人,」宋离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莫非也是府中旧人?」
宋秋掩面低泣,颔首道:「姑娘猜得不错,那人名唤宋修,是宋家管事之子。老爷待人亲待,让宋修与族里的哥儿姐儿一道听学。京官来抄家时,他正巧在外求学,躲过了这一遭。」
原来又是桩「农夫与蛇」的旧事。
宋离轻轻颔首,黯然不语。
新升的朝日恰在此时越过山头,斑驳的窗棂里落进一缕三月明媚。
萧西转头望向窗外。
遥处崇林叠嶂,山峦如翠,巍巍雁荡经年如是。
山下人事更迭,再不复昔日光景。
「大娘,」他回身看向宋秋,「彼时宋家衰落,连年山怒,朝廷可曾派谁来过东临?」
第四十一章
「朝中人?」宋秋轻捋鬓边发,不解道,「公子何意?」
「地怒过后,可曾有过巡抚或专差大人到东临赈灾?」
「赈灾?」宋秋摇摇头,「彼时宋门余波未歇,街头巷尾流言纷纷,说东临地怒系因世有沉冤,才会天生异象。民间传言如此,朝廷怎会垂怜?」
「无人赈灾?」萧西眉心紧蹙,「县衙亦置之不理?」
宋秋的视线在他两人脸上来回,又垂眸低嘆道:「若有人相助,东临何至于此?」
「婆婆,」旁听许久,宋离蓦地开口,「婆婆可曾听闻雁荡山间山匪出没之事?县衙可曾张贴过《告民书》?」
「山匪?」宋秋陡然抬眸,「何处有山匪?闻所未闻?」
宋离摩挲着茶盏的指尖一顿,颦眉微微蹙起:「婆婆久住东临城,你可听说过』老巴』或』小乙』其人?」
「老巴?小乙?」宋秋的眼里闪过莫名,「我东临虽非人人识字,取名之时亦会问过博闻之人。如此姓名,听来不似东临城人。」
县衙不曾张贴告示,百姓亦不闻山间匪事,换言之,如同小乙之前所言,他们一行从未劫掠过寻常百姓,亦不曾出入东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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