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之心自古如是,「民心所向」和「功高震主」一样罪无可恕。只是不曾想,吴相会在此时便动用如是威力之招数,不似他平日里稳扎稳打的风格。
或许是因为沈侯门人已上请「平乱」之功,非得「民心所向」之过方能抵消他功绩。
萧西眸光暗敛,曲起的食指一下下叩在木桌上。少顷,他动作一顿,追问道:「没提落霞决堤之事?」
小四摇摇头:「吴相那边没上摺子,但似乎是把东西漏给了潜鳞卫。」
柳叶眼底寒茫轻掠,萧西冷哼出声:「老狐狸。」
若吴门中人直接上呈不在其辖内之南州事,一来不符合大辰国朝堂论事之章程,二来涉事之吴门人或许会被丰庆帝认定有中伤同僚之嫌。
丰庆帝不喜群臣结党,亦不喜臣子将争斗放到明面上,他的眼皮子底下。
「无意」间泄给潜鳞卫则不同。潜鳞卫是丰庆帝的耳与目,凡隐知秋查获之事,皆等同于「天理昭昭」,「天佑大辰」,丰庆帝从不生疑。
低眉细思片刻,萧西轻放下手中茶,问道:「接替李冀和周谦益之人可有人选了?」
「爷为何如此确信他两人一定会被调走?」小五上前一步,一边给他两人续茶,一边开口。
「不只如此,爷还知晓,他二人名义上会是右迁。」
盏中茶水轻漾,映出他眼底一闪即逝的嘲讽。
「沈氏盘踞南州百年,陛下再如何忌讳他,也不能只凭一首莫须有的童谣就定他之罪。朝中牵连盘根错节,陛下并非沉不住气之人,不想打草惊蛇,又不想沈氏牵连更深,自然只能以升迁形式调走沈门中人,再派其他人来接手改农为桑之事。只是,」他眸光微黯,摇摇头道,「一个不小心便会得罪沈侯与吴相之事,不知是哪个不讨喜的会被推出来……」
听他分说完,小五的脸已皱作一团。小四看他一眼,接过话头道:「爷,二哥那边说,沈、吴两派争论不休,最后被派来南州的极有可能是最近在京中述职的应昀大人。」
「应昀?」萧西抬眸,「是何人?」
「应昀大人是西州府知事。二哥说他出身贫寒,性情板正,并不与谁特别亲近。下放到西州十年,无有过错且时有功绩,却一直没被升迁,怕是不通人情,不阿谀讨好之故。」
萧西眸光忽闪,颔首道:「若是个做实事的,来南州后尽量多帮衬。」
「是!」
第三十二章
窗内茶香裊裊绕青瓷,窗外斜阳脉脉水悠悠。
缭绕白雾里,萧西闻小四再度开口:「爷,二哥还提及一事。」
「说。」
小四:「南州历来富庶之地,周大人称落霞有民乱,陛下震怒不已。二哥说,旨意已传至各州府。陛下让各州府出谋划策,论治民抑乱之法。」
「治民抑乱?」萧西的眉心蓦然蹙起,白雾后头的视线紧跟着落入虚空,「之法?」
静坐在旁许久,宋离忽而抬眸看向萧西,又转头望向小四两人:「小四小五,你们二哥的信中可有提及都督府相关事?」
「都督府?」小四面露不解:「宋姑娘何出此言?」
宋离秀眉微敛,摇摇头道:「落霞城春汛在前,民乱在后,此间事已惊动沈、吴两派,各州府都已接旨议治乱之法,都督府怎可能置身事外?是赏是罚,都该有个说法才对。」
即便周谦益上呈的摺子里一句未提都督府之功,事情发生在南州,丰庆帝又生性多疑,怎会不过问萧西在其间扮演的角色?
圣心难测,久不闻旨意或许并非好事。
房中一时杳然。
直到茶香裊裊四散,凝思许久的萧西倏然回过神,转身朝小四道:「取纸笔来。」
小四一愣:「爷要写摺子?」
萧西不置可否,只转身朝向霞光漫天的窗外,凝望波光潋滟的华琉河许久,缓缓道:「南州虽非虎踞龙盘之地,倒也风清水暖,四时皆景,吾心甚悦。」
小四小五不知所以,忍不住面面相觑。
萧西不以为意,不紧不慢道:「是以,璟之欲奏请……」
宋离眼见他张开双唇,似要说出「父王」二字,嚅动半晌,终只是黯然垂首,轻扯了扯唇角,徐徐道:「是以,璟之欲奏请圣上,赐华琉河畔良田百亩,以作陵寝之用。」
「陵寝?!」小四小五神色大骇,「爷,这是何意?」
自家爷年不及而立,何以念起百年之后,陵寝之事?
另侧的宋离却不见怪,抬眸扫过他两人,又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萧西,垂敛下眸光,不置可否。
请旨于南州修建陵寝,一为告知丰庆帝,他虽有嫡子之名,并无心京城风月,只愿安居南州一隅。二来……宋离眸光忽闪。
那些尚不能示于人前之事,便应循地下之法。
落霞行宫未尽之语,她或已有了答案。
「小五,收拾行礼,一个时辰后启程回长洲。」
不等小四小五收起脸上错愕,萧西已不慌不忙提起笔。
宋离亦提步上前,一边挽袖研墨,一边偏过头观他笔下行云。
春光悄然覆在她纤若蝤蛴的脖颈边,细风拂动鬓边发,送来春柳清新,亦捲起文墨缱绻。颈边青丝漾,依依好似新柳照春水。
小四两人正讷讷于红袖添香之美,走笔如飞的萧西已轻放下兔毫,抬眸朝他两人道:「另外备些元宝纸钱,明日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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