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小四一怔,脱口而出道,「爷,明日是春分。」
春分是爷的生辰,亦是爷从不展颜之日。
即便今岁不在京中,且有宋姑娘陪在身旁,何至于先想起陵寝,又想起纸钱?他二人在南琉经历了何事?
没等他看清宋离的神色,萧西已抬眸望来:「春分如何?」
小四又是一愣:「爷,要在春分这日出门?」
触及小四眸中惶惶,萧西后知后觉他忧从何来。
诸多春分日,他醉卧断壁颓垣间,举目琼楼玉宇,俯首春草离离。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只是今年他无需形影相弔空对月。
思及此,他紧蹙的眉心稍稍舒展,看向宋离的同时,颔首朝小四道:「时近清明,纸钱是祭奠家中长辈之用。」
小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宋离,眸中不解更甚。莫非是要祭奠宋姑娘家的长辈?宋家长辈的忌日也是春分?是巧合,还是……?
萧西却无解释之意,只又问宋离道:「正巧有杨梅酒,明儿个一併带上?」
宋离的眸底掠过一阵春寒瑟瑟。春分是父母忌辰,亦是萧西生辰,她如何能因几之悲剥夺他人生辰之乐?
眼角余光里映入萧西明眸皎皎如曜。
易地而处,她又何来心思享生辰之乐?
她抬眸看向萧西,轻轻颔首:「好。明日辰时,苜蓿山脚不见不散。」
*
回到长洲已过亥时,宋离忙碌到夜半才匆匆就寝。
惦记着萧西生辰,卯时刚过,她迎着未散的晨岚去往南街早市,同交好的掌柜买了半斤沙米磨成面,步履匆匆而归。
沙米糕是西凉小食,宋离也只在幼时尝过宋嬢嬢的手艺。
宫里的萧西是不忆过往的赵璟之,赵家嫡子不偏爱西凉口味,亦不会对西凉物事多留意半分。如今身处千里之外,若能一品故乡味,或也能算作因祸得福。
灶头炊烟升起又裊裊四散,笼里的沙米糕熟了又冷,冷了再热。如是三番,直至米糕凉透,宋离揉着酸痛的脖颈仰头望向窗外高升的春日,忍不住轻嘆一口气。
世情总无定数。
怕不是那道早该到来的圣旨,姗姗来迟直至今日才抵达 ,不然萧西不至于无故爽约。
她在灶前发了会怔,而后提起锡箔纸钱等一应物事,提步往苜蓿山阴而去。
春草落影,昏鸟栖枝。
熟悉又清浅的脚步声响起时,新月已在她身后落下一道纤长倒影。
萧西并未出声,只提步走到她身侧,垂目看向夜幕里的两座墓碑,而后轻放下杨梅酒,倾身伏地,久跪不起。
直至枭鸟夜啼,宋离沁凉的指尖落到他肩上,他才浑身一颤,仰起脸看向对方,眼眶里已然嫣红如桃李。
倾过三杯酒,萧西伸出手抚过碑上铭文。
「孙慈珍?」他的指尖蓦地一顿,「……孙太医?」
宋离顺着他的指尖垂目看向月光斜照里的墓碑,眸光暗敛,久未出声。
接明月郡主来此世间,任牙牙学语的她自行出入太医院,一次次破例纵容,一次次苦口婆心……东宫之乱时放弃大好前程一路护送她至南州,蛰居偏远之地十年直至客死异乡……孙太医待她之义,岂「师父」二字可说清?
「他……」萧西微微蹙眉,转身朝宋离道,「是先太子南巡时从劫匪手中救下,又为他所救,最后带回宫中,常出入东宫那位?」
宋离的目光停在月色流连处,神色晦暗不明。萧西收回手,与她并肩静坐在墓前。
直至拂过颊边的风里染上春夜微寒,投落向墓碑的月华凛若寒霜,盘桓而至的枭鸟声声哀婉如低诉,他举目望向天边月,轻声道:「子夜时分来了两道急文。」
宋离轻眨一下眼,偏头看向月光描摹的侧颜。
「代替李冀出任落霞知县之人,如明桦所料,是应昀大人。」
没等宋离出声,萧西忽地黯然垂首,隐下眸底错杂的同时,声调徐徐道:「第二道文是圣上亲笔,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责令二子不日归京。」
宋离:……
他两人适才知晓一些事,还需确认更多事。之后的许多事,更适宜离京千里来筹谋。
此诏来得急,是丰庆帝有所感,还是后知后觉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能「看顾」?毕竟那个华美无双的金笼里,潜鳞戢羽,遍地是耳目。
「吴后身体有恙,是真是假?」
萧西眉心微蹙,摇摇头道:「自嫡长子去后,吴后时常缠绵病榻。如今又是春日,病情反覆并非不能。」
宋离轻轻颔首:「她待你如何?」
萧西眸光微敛。初入摄政王府时对他的防范是真,此后多年的看顾与照拂亦不为假。彼时吴王妃刚历丧子之痛,待嫡长子之情半数转嫁至萧西身上,于明月离去后的他而言,正如旱地及时雨。
「……待我不薄。」
十年父王清算不出,十年母后又当何以偿还?
思量片刻,宋离伸手探向萧西:「何时启程?」
萧西眼里的错杂更甚:「后天一早。」
月光昏沉,宋离看不清他的眼色,只轻轻颔首,而后握拢他的手,轻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萧西脱口而出,似早在她开口前就已想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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