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至少这会,原本还在为朱家鸣不平的人已经敲摸着退却了。
朱夫人的脸色更是煞白。
原本横亘在沈青鸾心头的巨石,这会成了所有人心头悬挂着的重担。
究竟是尸体的尊严更重,还是挽救一条性命更重?
当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小公子发出牙牙学语的声音,天平的一端终于倾斜了。
朱夫人忍不住紧紧将孙子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学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就将老爷的胡子硬生生扯下来一根。老爷非但不痛,还乐呵呵地夸他有力气。”
朱夫人通红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爹一生行善积德,就算是见着毫无干系的人落难也是要出手相助的,更不用说自己的孙儿了。”
众人心头无不恻隐。
他们敬重朱老爷,敬重的就是他的一颗仁心。
“那又如何!”朱少爷发疯般地将朱夫人的手甩开,双眼愤怒地赤红,指着沈青鸾怒道:
“就算救人,你也可以想其他办法,凭什么损毁我妻子的尸体,死无全尸,你要她如何安息!”
沈青鸾原本坚定的眸光,忽然现出几丝踌躇了。
她虽然坚定着要救下这个孩子,却也的确没过问朱老爷和少夫人的想法,更没问过朱家人的想法。
见她迟疑,朱少爷忽然潸然泪下:“婉娘最爱美了,你如此毁她尸体,她死也不会瞑目。”
“放你娘的屁!”一声暴喝响起。
君呈松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来,满是泥巴尘土,右手因愤怒紧紧攥拳,左手却松松地抓了一支花。
怪异至极,滑稽至极。
只他到底生了一张占便宜的俊脸,哪怕是这样的狼狈,落在他身上居然透着一丝不羁的洒脱。
可惜的是,下一刻,他攥了手中的泥巴砸到朱少爷身上。
身上的清隽之气顿时散的丝毫不剩。
朱少爷被砸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你儿子是我亲手捞出来的,少在这胡乱撒泼。
老子过去的时候你那媳妇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子伸手闭了三次她都不肯合上眼,想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王八蛋男人,死了都不安心!”
朱少爷本就伤心至极,此刻听到君呈松说起夫人临终时的模样,更是悲痛难耐。
君呈松大步踱到沈青鸾身前,宽阔的肩膀,只一个侧身就将她整个拢住。
“你媳妇的尸体是我亲手破开的。”
他冷漠地直视朱少爷,“当我将孩子抱在怀里,再去抚她的眼睛,她才肯安然闭眼。
不过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王八蛋,宁愿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不肯救孩子的命,只怕她死了也要气得活过来。”
“你说什么?”朱少爷眼底满是震惊、不敢置信。
君呈松却没了解释的意思,带着煞气的眼将围在沈府周围的百姓扫了一圈,最终定在朱夫人身上。
“你也跟你儿子一样?觉得救了你孙儿不该救?若真是如此,不如现在将这个孩子摔死,也算是给他娘赎罪了。”
他语气里满是近乎残忍的冷漠。
沈青鸾心头忽然就生出一丝没来由的难过。
她忍不住想去看看君呈松现如今的表情。
只可惜,背对着沈青鸾,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
朱夫人却是惊恐得浑身颤抖,抱着孩子连连退了几步,“你,你敢——”
君呈松煞气沉沉地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你孙子金贵,既然如此,沈青鸾救了你家孙子你不感恩戴德,还要追究她的错处。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货色,还敢称自己是什么善人,我呸!”
他不比沈青鸾,哪怕怒到极致也依旧是笑模样地说着冷刀子。
从战场上浸着血肉活下来的男人,只是冷笑着就足够让人骇得头皮都要被刮掉。
更不用说那些粗俗难听的下流话。
朱家两个被骂得嘴唇发白,脸颊发赤,活似被人打了几巴掌。
不过,事实也差不离了。
毕竟朱老爷在城北素有美名,从未有人当众怒骂过朱家。
眼下而周围的百姓非但没有义愤填膺地反驳,反而隐隐有赞同之意
君呈松鄙夷地补了一句:“说是积善之家,我看是沽名钓誉更适合。”
朱夫人嘴唇一阵阵发颤,忽地转头朝朱少爷脸上打了一下:“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她将小小的孩子举到朱少爷面前,“看看你和婉娘的孩子!这是婉娘用命保下来的孩子,你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带着罪孽活下来的吗!”
朱少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朱夫人含泪道:“做娘的为了孩子,就算是死都愿意的。婉娘是,娘也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当真不能领会吗?”
言辞哀切,周围的百姓早已是动容。
不少做娘的妇人红着眼眶:“方才我就想说,若换作是我为了孩子连命都能舍,更不用说是一具尸体。”
“沈姑娘救的若是我的孩子,我结草衔环报答她都来不及,谁若找她麻烦,我做鬼都不放过那人。”
“呸,还说什么好男人,我看是没心没肺的蠢东西,连自己孩子都不认。”
一句句话语如利刃,直将朱少爷扎了个对穿。
他替婉娘讨回公道,竟是错的?
还不等他想明白,君呈松眸光里已经带了狠意,“你若真那么舍不得你婆娘,我送你下去见她如何?”
朱少爷打了个冷战。
莫名的,他就是知道,君呈松对他真的有了杀意。
朱夫人更加清楚。
今日这么一闹,朱家积累多年的好名声算是完了。
相反,再提起朱家,只会是忘恩负义的恶名、臭名。
后悔吗?自然是有的。
也怪她一时被人说动脑子糊涂,居然真上沈家找麻烦。
如今冷静下来,这番做派完全站不住脚,自己怎么会……
不知想到什么,朱夫人心神陡然一肃,转眸惊愕地看着藏在人群中的赵藏枝。
是她!
自己竟是被她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