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说过,这辈子一定会和我长相厮守,她从不骗我,绝不会将我一个人丢下!”
他伸手指着沈青鸾,声嘶力竭道:“一定是你,是你为了沽名钓誉,杀死我夫人以此来全你的善名。”
这样的猜测不可谓不怨毒。
盖因如今,在沈青鸾的授意之下,其余人都被排除在了现场证人之外,唯有沈青鸾一人的说辞能说明现场发生过什么。
她可以说她是为了救襁褓婴儿才被迫毁尸,朱少爷也可以说她毁的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
都是个死无对证,但看谁的说法更可信一些。
偏偏此刻,朱少爷声泪俱下:
“我夫人性情最是坚韧,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放弃生命,定会活着来见我,是你害死了她。”
翩翩公子哭得如此可怜,不少女子都软了心肠。
“我若是有这样好的夫君,大抵我也是不愿意去死了。”
“是了,就算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回来,不知道那时候,朱少夫人还有没有气……”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很快便随风散开了。
恶意如秋日柳絮,很快就缠得沈青鸾浑身都是。
恶意的最中央,沈青鸾深吸了一口气:“朱少爷,自从孩子被救回来之后,您可有看一看他好不好?”
朱少爷神色一怔,脸上满是复杂和不自然。
沈青鸾接着道:“少夫人离世的确可惜,可小少爷也是千难万险之中被救了回来。
无论当时景象如何,小少爷失去母亲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您就没想过日后他该如何生活成长吗?”
朱少爷脸上闪过一丝空白。
他的确没想过,不,甚至可以说,他不愿去想。
朱少爷摇了摇头,沙哑着嗓音:“他母亲为了他送命,呵,沈青鸾,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以为救了我儿子就能抹去你的狠毒?不可能!
我告诉你,在我心中没有人比我娘子更重要,就算你救了我儿子你也永远是凶手!就算婉娘死了,你毁坏了她的遗体你也该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得朱少爷脸颊重重往一边侧了过去。
朱少爷抚着红肿的侧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朱夫人。
“娘,你打我?”
朱夫人脸上满是纠结、痛心,“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婉娘若是知道你这般对待她生出来的孩子,会是多么失望痛心?”
朱少爷满脸不敢置信,“我哪里说错了?沈青鸾就是杀人凶手!”
朱夫人扬声道:“她不是!”
赵藏枝没忍住,气怒道:“朱夫人,您怕不是伤心太过,失心疯了?还是您也被沈青鸾这个女人蛊惑了?”
“你住口!”对着她,朱夫人更没好气。
“若不是你刻意挑拨,我儿子怎么会如此不管不顾要报仇。”
赵藏枝被骂了个没脸,眼底凶色毕露。
朱夫人却懒得管她,转头看向朱少爷,“你口口声声说沈青鸾是杀人凶手,可你也该看明白了,沈青鸾是为了就你儿子才不得已破坏婉娘的尸体。
若不是情急之下有此动作,我的孙儿如今也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朱少爷痛苦地闭上眼,“没什么比婉娘更重要,就算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
“啪——”又是一个耳光。
朱夫人的神色已经算得上痛心疾首。
“这个孩子是婉娘和你爹拼了命才留下了的!”
朱夫人声音震怒,“你现如今当着众人说这些话,你以为是在给沈青鸾定罪吗?
不!你是在给你儿子定罪!你要让他永远背负着害死母亲的罪名生活!”
朱少爷浑身一震,下一刻,心神仿佛被牵引着朝后看去。
奶娘抱了小小的婴孩上前,白嫩的脸庞懵然不知事,好奇地四周张望着。
待见了沈青鸾的模样,小小的孩子好似认识她一般,冲她露出一个纯稚的笑。
沈青鸾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孩子给这个世界带来的,都只会是希望。
“朱夫人,朱少爷,请恕我不能认罪。”
沈青鸾目光柔和地看着孩子,“我若有罪,被我救下来的小少爷这辈子又该背着怎样的重担活着?”
她眸光一寸一寸变得坚定,“每一个孩子都是在爱和希望之中降生,今日我若为了息事宁人认下罪名,或许能解朱少爷一时之怒,可小少爷日后如何度日?
再者,若少夫人和朱老爷知道自己拿命来守护的孩子被定罪,他们又能安息吗?”
寂静,久久的寂静。
朱少爷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语。
沈青鸾不疾不徐的声音如水流般淙淙入耳:
“但我亵渎朱老爷和少夫人的尸身,的确有错,我愿为朱老爷和少夫人守灵七日,如此,只算是我一人之错。”
街上明明乌泱泱站了一大拨人,可却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安静得可怕。
无数人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沈青鸾。
往日他们只知道沈家是大周第一世家,家风端方纯正。
可这样的世家,到底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甚至不少人觉得沈家是沽名钓誉。
可今日,沈青鸾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俱都叫他们自心底折服。
她善而果敢,她明辨是非,刚强坚毅,守则却又不失心头那点善意。
这样的人,竟然是沈氏女。
这样的人,果然该是沈氏女。
就在这一刻,沈这个姓代表的世家品德,终于也具象化了起来。
院内沈舒看着这一幕,终于放下心头巨石走了出来。
“朱夫人。”沈舒拱手行礼,“朱家遭此劫难,心中怨愤原是正常,只是你们逼迫青鸾认罪。
敢问朱夫人,有此一罪在,日后再有灾祸,路过之人可还会如我儿一般出手相救?”
众人心中一凛,眼底满是惊愕和警惕!
是了,沈青鸾今日之举,可谓是拿着名誉和性命在救人。
若是这样的人也被定罪,那么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路过之人是会如沈青鸾这般拿着性命和名誉来堵被救者的良心,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