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黛妮愣在那里,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道:“七七还在睡觉?”就推门进了房间,泪珠子禁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背依着床沿而坐,看着熟睡的女儿出神。
梁小林与刘伟立坐在客厅里,偶尔会抬头看书房的门一下,只是那扇门紧闭已经有两个小时,静悄悄地,没有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着谭启平走进去,把自己关在里面,这么长时间过去,要不是偶尔一阵抑不住的咳嗽声,他们甚至会误以为书房里没有人或者谭启平在书房里意外蒸发了。
“沈淮平时看上去挺彬彬有礼的一个青年,没有那么坏,老谭平时待他也不差,谁能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谁能想到他会这样忘恩负义,竟然反过来公开咬老谭一口。这世道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老谭以前那么待他。”
谭启平的妻子坐在沙发上,嘴里反复絮叨就是那么几句话,叫梁小林、刘伟立二人不回应不好,回应又觉得反反复复的那几句话来回倒着说,也没有意思,只好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这时候苏恺闻合上手机,从外面的走廊走进来。
梁小林、刘伟立都倾过身子,问苏恺闻:“苏秘书长怎么看待这事?”
“沈淮这次太无法无天了。”苏恺闻将手机装进兜里,说道,“宋家会给谭书记一个交待的。”
梁小林与刘伟立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是苏恺闻的话,还是他老子苏唯军的话。苏恺闻的话不顶什么用,要是苏唯军这么说,那是多少有些分量。
今天常委会议的结果,已经表明沈淮这一闹对谭启平、对谭系直接带来的恶劣影响已经超乎他们的预料,甚至有进一步失控的可能。
不管之前谁是谁非,谭启平这次要不能严厉收拾沈淮,以后在东华还要怎么开展工作?还怎么向省里证明,他还有掌握东华大局的能力?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省里对今天的事情没有任何看法,那以后岂不是要让虞成震、陈明经、高天河、吴海峰、杨玉权一个个都骑到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撒尿?
谭启平到东华后,利用种种形势,成功压制地方势力的声音不能反弹足足有两年,但要是这次不能严厉收拾沈淮,露了怯,地方势力必然全面反弹。同时,省里跟其他地市看谭启平好戏的,大有人在,他们也会越发的起哄,不要说谭启平继续上升的通道有可能从此给关闭掉,接下来在东华要面对的,也将可能是一个加倍恶劣的局面。
但是,处分沈淮的动议,在市常委会议层次,已经受到虞成震、陈明经等人的狙击,现在只能通过宋家内部处置沈淮。
倘若宋家内部不愿意严厉处置沈淮呢?
谭启平该怎么办?摆在他们跟前还有什么路可选择?
梁小林、刘伟立开始见沈淮大闹会场,还以为他只是给陈克华激怒后无法自制,但事态演变到这一步,却乍然发现,留给他们选择的道路,其实很狭窄,一个处理不好,谭系整艘船都很可能颠覆掉。
这时候才感到棘手,事态要他们想象的严重得多。
田家庚习惯将当天的公务都处理完再离开办公室,一省事务汇聚案头,要一项项抽丝剥茧的去分析,工作量极大。
田家庚将手里最后一份文件看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他将写过批示的文件丢在一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开门,看到隔壁的办公室还有亮着灯,推门走过去,看到李谷也正写着材料。
田家庚抬手指了指手表,说道:“时间又晚了,你肚子饿了没有?今晚的夜宵我来请客。”
李谷见田书记忙完了,他将材料放下来,拿了外套站起来,说道:“说得好像你身上带着钱似的。”他走到秘书室,让留下来值班的秘书们都回去,他陪同田家庚坐车找地方吃夜宵去。
坐进车里,李谷跟田家庚说道:“东华今天又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哦,你说来听听。”田家庚捏着太阳堂,让自己缓解疲劳,头往后枕在椅背上,听李谷说东华今天发生的事情。
沈淮大闹会场,东华差不多有近一半的党委委员都亲眼目睹,李谷自然有他的渠道知道细情,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田家庚听,说道:“沈淮离开会场时指责对谭启平的那段话,可是杀气十足啊,也逼着谭启平手脚大乱!”
“哦。”田家庚听到这事,也觉得意外,说道,“有些奇怪啊。”
“我也觉得奇怪,沈淮这时候就逼宫,未免太早了一些。”李谷说道,“不过啊,沈淮大闹会场离开之后,谭启平就立即召开市常委会议,要讨论给沈淮严厉处分,想要挽回威信。你知道结果怎样?”
“怎样?”田家庚才不愿意费脑子去琢磨这种事,直接问李谷。
“很叫人奇怪。”李谷不好意思叫田书记猜谜,说道,“谭启平要处分沈淮,但东华的市委组织部长虞成震、纪委书记陈明经二人,都明确提出反对,使得谭启平的动议未能通过常委会讨论,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沈淮要是把虞成震、陈明经两人反应都事先预料到的话,那就说明他选择这时候将谭启平的军,不能算早。”
“你觉得沈淮已经把虞成震、陈明经拉拢过去了?”田家庚不是很关心这些细节,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心这些细节,便直接问李谷,“这个可能性不大吧?”
李谷摇了摇头,说道:“是不应该有这种可能,真要如此,半年前他就不应该退缩。”
“也是。”田家庚点点头说道,对东华的事深感头痛,有时候地方上的事态,也不是他这个省委书记就能掌握的。
在东华,市长高天河跟谭启平关系本来就不睦,甚至在淮联重工的招商引资一事上,就跟沈淮有过合作——沈淮要是还能同时得到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长二人的支持,他半年之前根本就不需要对谭启平退让。
事实上,半年前要不是他出手阻止,梅溪镇都差点都给谭启平肢解掉。后来东华市在他的批示基础之上,搞出梅溪新区方案,沈淮也是给彻底排除在这个方案之外。
“不过我觉得,要是梅钢新厂建成在望,沈淮这时候对谭启平进行逼宫,时机也谈不上早。”李谷说道,“从他主动放弃梅溪镇党委书记职务、不再插手梅溪新区示弱算起,也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而且你在梅溪新区一事的批示,也应该会给他一些信心。”
“那他凭什么就有把握认定省里会照着他的节奏走?”田家庚问道,“就是我现在决心把谭启平从东华市委书记的位子上拿下来,都未必有把握能说服其他省常委成员。”
李谷哈哈一笑,问田家庚:“你真有想法要将谭启平从东华市委书记位子上拿下来?我还以为你会出面安抚一下谭启平呢。”
“谭启平这人格局有限,我出面安抚他做什么?”田家庚说道,“不过,我就算有心将谭启平调走,也有两个难点,一是如何说服省里其他人同意将谭启平调走,二是谁能比谭启平更胜任东华市委书记这个职务?这两个问题要先得到解决。”
李谷点点头,知道田家庚比他考虑要更全面,也不屑跟赵秋华,一心只想在地方上拉帮结派,不然眼下倒是一个拉拢谭启平的好机会,他又问道:“田书记,你觉得宋家会怎么看待今天的事情?”
“如果谭启平要求宋家处置沈淮,我想宋家还是会处置沈淮的,毕竟宋家眼下,还要打自家孩子去安抚人心的。”田家庚说道,“也许沈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思熟虑。”
“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李谷说道,“不过谭启平在东华已经有些乱分寸了,也许沈淮判断未来一段时间,东华很可能会因谭启平而捅出大的问题来。他这时候出手,的确会迫使谭启平不得出手不打击他——但是,我们反过来想,他有没有诱使谭启平犯更大错误、有没有最后一次诱敌深入的用意在内?就算宋家这次为了安抚人心,迫使他继续向谭启平低头,那在外人眼里,大概也会觉得沈淮在东华给谭启平欺负得够惨、够可怜了。那么,下一次,沈淮真有什么手段反制谭启平,大家会不会整个的都反转过来,觉得谭启平是罪有应得,而不会说沈淮的不是?真要是如此,到那时候,宋家也可以顺其自然,不用再打自家孩子去安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