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走过来,皱着眉头问疤瘌五:「咋回事啊五弟?我那边检验正忙活着,没反应过来哪,你们这里就打起来了。」我笑了一下,老三这话也太离谱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从一开始就关注着这场战争的,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局外人。
疤瘌五看事情已经闹大,干脆借风点火、打肿脸充胖子了,当即脖子一横说:「要是林子不拦一下,我非打爆那屁眼不成!」广澜也像刚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给疤瘌五脸上贴金道:「这兄弟还就是够猛,小杰这一下就长记性啦,他还就欠来个这样的人治他!」何永更是笑得胳膊腿儿乱颠:「真他妈过瘾,还没容我掺和哪,五哥就把那屁眼给开了。」霍来清也兴奋异常,大呼「痛快」。
老三招呼大家赶紧干活,然后叫疤瘌五跟他到检验台那头坐着去了。
大家议论纷纷地坐下来,好多人还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边摸索着网子边眉飞色舞地聊着观后感。周法宏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疤瘌五这根大棒槌!这回算是混到头了。就他这样的,还进来过呢?」
小杰是走着回来的,几层白纱布从头顶兜到下巴,造型很夸张。疤瘌五看主任随着进来,自觉地站起身,主任几步走到近前,吼一声,把他带进了管教室。小杰也随了去。
林子和胖子像两个刚领回被包工头剋扣的工钱的民工,满足地笑着。
何永笑道:「这下疤瘌五熟了。」
周法宏道:「我看你才是一畜生,一点阶级感情没有哪!你不跟疤瘌五是老铁吗?」何永无愧无羞地笑起来:「这叫立场鲜明,我永远站在政府一边。」
棍儿说:「疤瘌五这样的傻波依,也活该倒霉,可嘆他还进来过,都学什么了呢?」周法宏笑道:「在新收时候他不是说了吗?头回是傻帽儿,什么也不懂,净让人耍了,这回进来是武装到了牙齿,可惜忘了武装最主要的零件。」
「啥呀?」猴子问。
「脑袋。」周法宏说。
何永感慨道:「脑袋重要啊,以前有个gg不是说了嘛——猴头猴头,世界一流!」猴子一转脸,何永立刻摆手:「对不起对不起,猴儿爷,我不是故意的,这节骨眼上我不跟你闹。」
我接着周法宏的话说:「疤瘌五上回出去,也就弄一肄业证吧……不过你也学得不咋地。」
「我是没学好,再进来十回也这德行了。」周法宏谦虚地自嘲着,「我是学偏门儿的,单练一张嘴。」
「将来混成一『超级怪』也不错,回头申请一迪士尼记录!」何永鼓励他。
猴子轻蔑地笑道:「还你妈迪士尼哪,那叫吉尼斯,别逮个棒槌就认针。」
何永一拔身子:「喝——又给你阳光了不是?怎么露点亮儿你就往外钻?我那叫幽默懂吗?还笑话我,什么差它岁月、骆驼样子、大别野的不都是你的段子吗?何永俩字你都不认识,上回愣念成干爹啦!」
猴子嘴不顶劲,还爱贫气,赶不上辙了就翻脸,一动手还经常性地打不过人家。这不,为这几句话,又上脸了,三招两式,就让何永给别着胳膊按在案子上。我拿塑料管轻抽了何永一下,告诫他老朴正在火头上哪。
时间不长,朴主任赶着疤瘌五和小杰,从管教室走了出来,小杰一抹弯,进了库房,疤瘌五直接回我们组里来了。
朴主任吩咐老三说:「这几天你先照看一下生产线的事儿,等小杰拆了绷带再说。」然后怒沖沖对我们喊:「我警告你们,王福川是一个终点站,任何人再敢往前迈一小步,违规违纪不服管理,绝对严惩不贷!做人要有点分寸,要懂得自尊自爱,现在我是尽量给你们空间,让你们能舒服一点服刑,要是你们自己不往好道上走,别怪法律无情!」
主任走两步,又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检验桌上,跟老三交代了一句,转身退场了。老三喊我:「麦麦,29号信箱来信!」
我一下跳起来,往检验台跑去。
29号信箱是w第一监狱的专用信箱,肯定是施展来信了。
老三把信递给我,笑道:「激动了吧?」我一屁股坐在检验台上,从早已破口的信封里抻出信读起来,老三也在一旁搭着眼看。
「我们同案现在也混上杂役了。」我边看边说。
老三也看着信,一边「啧啧」地感嘆:「唉,不错,还跟你说了那么多抱歉的话。也是,捎带进一好朋友,谁不别扭?你那同案心里也不好受啊。」
我笑道:「看了么,我们老兄说了:悔不当初,何若面对现实,将来虽然遥远,但还是不能放弃哪怕一点的希望。我们曾经的罪恶,就像鸟羽上的露水,当阳光把那些罪恶的露水蒸发干净时,不论天色是否已经迟暮,我们都要勇敢并且欢欣地飞翔起来,哪怕夜再深,自由的天空总是光明广阔的——牛逼吧?」
「呵呵,你们同案学什么的?」
「化学。」
「我以为也是语文哪。」老三总是把我的「中文系」叫做「语文系」。
我托着那封信,望着乱糟糟的工区,沉吟着说:「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是不是所有的鸟都还能够飞翔?听说有一些鸟,被关得久了,就不再适应天空了,它们会觉得笼子里更适合自己。」
「——动物园里的野兽也是这样。」老三的眼也看着流水线:「人,也不例外,很多人就是因为在里面呆得太久,根本不适应外面的社会了,但是一回到这个笼子里,一找到他熟悉的气味和环境,就如鱼得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