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听说还要出工。
辞旧迎新
2月11日,农历十二月三十,晴。
到工区没有发活儿,林子和主任一起动员大家不分彼此,一块儿把线上积压的活儿都清了。二中那边也忙着抬机器,空出了很宽敞的一片空地。主任说:过节时候的演出,就在这里搭台子啦。
消息已经被确定,下午就放假了,一直到正月初八。吃了午饭,耿大队给全体犯人开节前教育会,套话而已。然后就下楼准备收队了。
我们在楼下站队的工夫,管教们也都聚过来。
「排成两排,把上衣都解开,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脚下。饭盒打开!」郎队吩咐。
我们乱闹闹变换着队形。事先已经知道要搜身,而且还知道,上午号筒里面也被搜了——早上出工时管教嘱咐过,各屋都不准锁门,要进行节前的安全大检查。我们这些普通犯人没什么,不知道那些杂役们把违禁品都藏哪里了,看他们坦然的样子,似乎成竹在胸。
翻了一遭,没什么人出位,然后宣布放行。回号里一看,简直翻江倒海了。
晚饭时,好多人拿出家里送的年货来。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时看大伙都端着饭盆往外走,周法宏说:「让出来吃了。」
我一进去,看见华子和林子都在,赵兵、霍来清正忙着收拾茶几。我知道杂役要在这里聚餐了,就赶紧识趣地拿起自己的吃食,问赵兵:「你现在不吃吧?」赵兵沖茶几努一下嘴:「再说吧。」
林子告诉我:「老师到我们屋看电视吧。」
我答应着出来,看见周法宏他们都耷拉着脸在门口蹲成一熘吃哪,正要往林子那屋去,王老三在对门挥手叫我过去。
「你不跟他们聚?」
老三一撇嘴:「人家不带咱玩儿。」
「来,尝尝我姐炖的鸡!」不及推辞,老三豪爽地撕了一鸡腿塞我饭盆里了。
老三边吃边感慨:「三哥这进来一看呀,也明白了,以前都白混。以前咱有钱,混有钱的道,一帮流氓热热闹闹,觉得挺好;现在落魄了,没人看得起了,这下才让你三哥看明白啦。」
我嚼着鸡肉——味道不错,一边看老三,「嗯嗯」着点头,听他往下说。老三没有深入下去,把话锋一转说:「我这次进来,从分局就想了,不能再混流氓道儿了,将来出去得好好做生意,得给儿子业啦,再瞎折腾对不起老少辈了。所以我现在交朋友,就交你这样的,看着踏实,将来不会害朋友的。」
「儿子还上学呢?」
一提儿子,老三脸上一闪亮,马上又暗淡下去:「不上了,我一进来,就赶紧让他妈接走看住他,正是惹事的岁数啊,16了。」
「怎么不上学了?正是上学的年龄啊!」
「纯粹让我给耽误了。」老三说,「原想跟我眼皮底下看他几年,将来跟我做生意,谁料到我又一猛子扎了进来……」
正聊着,赵兵在对门大喊道:「王老三!还等林哥龙哥过去请你啊,想、想过年吗还?」然后是一片大笑,估计是他们逼赵兵这么喊的。
老三精神一震:「叫我喝酒哪。」赶紧站起来沖我说:「以后再聊,明天包饺子,要是你们那边没地界,就跟我搭帮来。」说着先行一步,跑了过去。
我看看在铺上盘着的新收,觉得没意思,就熘达蒋顺治屋里去了,蒋顺治立刻招呼我坐过去。一帮人正瞪着一小黑白电视看,上铺还有俩人在蒙头大睡。
看了一会儿电视,蒋顺治问我:「想家不?」
旁边的猴子骂道:「这时候别提这问题呀,勾大伙心思咋的?」
「你不想,还不让别人想啦?」蒋顺治气囔囔地抢白。
柱子直愣愣地说:「就是,你不想家还不让别人想?」
上面一位突然一掀被子:「你再穷嘟囔!」一个老一点的,坐在下铺昏黄的灯影里劝道:「算了,都省省吧,大过年的。」
蒋顺治沉默着,向铺里靠去,把头仰在墙上,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好劝他,自己也心重起来:不知家里是不是也在惦念着这里?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时,值班在外面喊话,说想给家里打「亲情电话」的,马上站队。好多人都蹦起来。
到了工区,打电话就出了不少花絮。电话的免提键一律按下,郎队一边警告不准乱讲话,一边盯着电话上的电子錶盘:「抓紧说啊,一分钟就按停。」
有抓起电话突然想不起家里号码的,有打错了的,通了,也不叫再打了,弄个干憋气。家里接了电话,有哭的,有笑的,反应也不一样。
猴子的电话一通,那边就紧张地问:「小子你在哪呀?」郎队和我们一起笑起来,家里是不是以为猴子跑出去了?
关之洲的电话通了,那边问:「餵?」是个女声。
关之洲激动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是之洲啊,你好吗?我在监狱里给你和孩子问个好……」
电话那头咔地挂了,关之洲马上去按重拨键,郎队一摆手:「下一个,麦麦。」
我等关之洲惆怅地移开身子,立刻拨了个号码。很快,一个略略苍老的女声传了过来:「谁呀?」听着有些陌生似的。
我有些含糊了,打错了?是自己家的号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