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周法宏还没走,我们结伴回了号儿,除了豁嘴和孙福恒还在外面干活,其他几个人都回来了,二龙正靠在铺上看电视。
我看监舍消停下来,才拿出信笺,趴到铺上,开始看郎队长的论文。
竞演风波
接连几天的改造风平浪静,紧张还是紧张,许多人的心气却开始浮躁起来,因为年关越来越近了。
不知哪个监区的犯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每天在操场排练高跷和舞龙,说是节日期间有演出。我们中队也配合着开始选节目,原则是不耽误生产,其他人要把去排练的人的活分下去。一时报名的很踊跃,少干活儿尚在其次,关键是风闻演出的犯人能得一张价值两个月的奖励票。
胖子想去献首「朋友啊朋友」,让林子给拦了。
周法宏和霍来清都被选去试声,结果周法宏被教育科留下来,每天晚饭后去排练,霍来清很气愤,说教育科那个乐队太操蛋,老跟他的歌合不上拍,所以被刷了下来。
豁嘴也很积极地跟林子说:「我也报个节目吧。」
「干活去!」
豁嘴口中跑风,迫不及待地说:「我会数来宝,真的,不信你听听:走上台,笑哈哈,听我把咱乡的计划生育夸一夸……」
林子飞起一脚把他踢回流水线了。
关之洲边穿网子边问我:「老师你不来个诗朗诵?」
「我就会尿不湿(诗)。」我笑道。
「其实……」关之洲真是记吃不记打,忍了一会儿又憋不住跟我继续探讨:「其实数来宝这种艺术形式挺好的,老师你可以编一段,让豁嘴演去。」
「走上台,笑哈哈,说一说过年咱不回家?」我笑着问他。
「别价呀,笑哈哈以后,听我把咱二监的管教夸一夸呀!」
周法宏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们就聊吧,回头我一去排练,看这些网子谁穿?」大家立刻群起而攻,把周法宏这种不仁不义的思想臭批了一通,然后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闭了嘴,紧紧忙活起来。
晚上周法宏走后,「棍儿」才阴阳怪气地说:「哼,有票管屁用,我手里一把票了,就不给你减刑名额,到头来,还不是鸡孵鸭子白忙活。」
对「棍儿」,我从最初的好感,慢慢变成同情,后来又逐渐多了几分怜悯般的讨厌。平时他不说话,跟大伙也不掺和,一遇到事,不是旁观,就是背后弄几句风凉话,就是有好话,他也不当你面说,非眼看着你演砸锅了,才来个马后炮不可。我懒得跟他过话,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蓝伟的小线儿总系不好,跟二龙叫了一回苦,就把他跟花线组的一个犯人掉了个岗。这天是头一天缝花线,不想就被胖子组长给骂了一顿,二龙和林子都走过去,胖子恨恨地说:「分线的时候他不看好了,现在告诉我缺一根,我给你下去呀?」 蓝伟在一旁窝囊地垂着头,红脸无语。
林子说:「我以为什么事,跟老六拿一根去不得了?你们俩咋还闹起来了,真是不省心。」二龙听林子这样讲,白胖子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胖子蹲下去,一边大刀阔斧地缝花线,一边激情饱满地唱:「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上一次你借了我的钱,请你还给我……」
我笑道:「胖子,沖你这嗓子,真该上台去现一把,埋没了啊。」胖子说:「林哥也是,偏不让我去,斜眼宏愣给选上啦,他唱歌还没我蹿稀放屁好听哪。」
周法宏回头道:「小心点,别拉死。」
「嘿,还拿我找乐儿是吗?」胖子虎着脸道。周法宏嘴是够臭,立刻还击道:「是妈(吗)不是爸,是爸搭我俩。」
胖子把手里的网笼一抬,连身子拥过来,一下把周法宏扑到案子上,周法宏一个兔子蹬鹰把胖子踹过,翻身起来:「逗逗就急啦?」胖子回手一个嘴巴扇过来:「你配跟我逗嘛!」
我看周法宏脚还没站稳,这个嘴巴恐怕躲不过去了,立刻扬起胳膊给他搪了一下,胳膊肘正磕在胖子腕脉上,胖子「哟」的一声抖起胳膊来,横眉立目地沖我道:「老师你别掺和啊?我不跟你来!」
我正劝着,林子气呼呼奔过来:「又咋的啦!眼不见工夫你们就折!怎么跟老师又犯相啦?」胖子道:「不是跟老师,是那个斜眼儿,傻逼占我便宜。」
林子一拳把周法宏打到暖气片上,周法宏苦着脸说:「林哥,跟他逗着玩呢,来回递嘴儿的事,谁占谁便宜啊?」
胖子刚要来劲,林子骂他道:「你他妈也给我省点事!跟一怪鸟穷搭各什么?」胖子灰脸耷眉地一摆手,怏怏道:「行,林哥,赖我,别生气。」林子嘟囔着,忿忿地走了。
二龙和华子他们在那边嗑着瓜子,远远看着。
晚上9点多,回到号筒,眼前不觉一绚。整个号筒布置得焕然一新,顶子上拉满了迎来送往的泡泡纸彩带,中心线上挂了一熘红灯笼和五颜六色的气球,各个组的门窗上,也贴满了喜钱儿,还夹杂着「出门见喜」、「吉庆有余」一类的小帖子,心情一下子就欢欣鼓舞了似的。值班的几个小子这一天也够折腾啦。
因为周法宏的缘故,我们灰网组都带了活儿回来,跟傻柱子等人一块欣赏了一会儿喜庆图画,纷纷在墙边蹲坐下去,继续改造。彩灯照耀得那些脸庞红扑扑的,乍望一眼,好一副丰收图呢,有点「大跃进」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