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麦麦的家吗?」
对方很客气:「哦,您打错了。」旁边的人都笑起来。朗队也看着我摇头笑。
我苦笑起来,对着话筒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祝您新年愉快。」
对方笑道:「谢谢你啦,你也愉快,祝你全家都愉快!」我发现郎队已经挪到按停键上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鼓励地望着我:「还有30秒。」
我茫然地望了一下四周:「说什么呢?」「问她多大啦。」猴子道。
大家一笑,我没了心情,怅然若失地冲着冰冷的话筒说了声:「再见。」
下面的人和家里聊了什么我都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又有些额外的温暖。
收队了,下楼的时候,郎队笑着对我说:「挺有意思啊。还想打不?可以用我手机。」他对我的特别照顾,是因为那一篇论文吧。
我谢过说:「不打了,没打通也好,省得让家里闹心呢。」老三在旁边也说:「还就是,这么一打电话,家里反而一天不舒心,更惦记了。」
郎队有些奇怪地问:「林光耀跟杭天龙俩人咋没来?华子,华子好像也没打电话吧。」老三懵懂地说:「还真没在意。」
回了号儿,那边的酒局儿还没散,我只好又坐到蒋顺治的铺上。看着呕心沥血想譁众取宠的联欢晚会,我实在没有心情,困意渐生,靠蒋顺治铺上先眯起眼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片叫闹声惊醒,原来子夜的钟声敲响了。几个已经睡了的懊恼地骂着,把头蒙了起来。
歪在老三的铺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家里人现在是什么心情啊。这样伤感地迷糊着,似梦似醒间,外面突然响起机关枪一样的爆竹声,好像就在楼下似的,我跟大伙挤窗口一看,果然,我们楼底的草坪上,一挂鞭炮正火爆地响着,下面没人,显然是被点燃后从监室窗户扔到草坪上的,犯人干的。接着,就听到楼底的石板路上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而且很快形成一股热潮,不仅玻璃制品被扔下去,还夹杂着清脆的铝罐头盒落地的声音,和一浪浪「过年喽」、「过年喽」的欢呼杂拌着,一时响作一片。
楼下值班的管教好像吼了两嗓子,马上被更高的叫闹声镇压下去。隔了一会儿,大墙望哨的探照灯狂扫过来,我们的眼睛被猛地一晃,赶紧从窗口缩回头来,楼下石板上的摔打声也一下被阉割了,只有几声尖叫从不知哪扇窗口里面窜出来,向夜空和大墙外徒劳地钻去。
问了时间,才知道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早上都起的迟,9点一过,杂役就吆喝大家准备傢伙,说过一会儿要分饺子馅和白面,已经派人到炊场去领了。二楼中厅已经架起了大锅,旁边立了个炸弹似的液化气罐。
老三转了一大圈,看二龙和林子他们没有邀请他的意思,才喊我和小佬跟他搭伙。因为赵兵要伺候二龙他们,不能跟我一起过年了,我也正找辙呢,没想什么就应了老三。老三又叫上新收邵林给我们忙活零活。
白面和饺子馅拉回来了,大桶的肉沫、白菜渣和一小包韭菜,还有一脸盆醋,眼看着霍来清把那包韭菜馅直接拎进我们屋,给杂役们贪污了,然后又挖了半盆肉馅走。然后各组才开始分配,回来按人头再分。
我进了新收组的大屋子,看大家正忙着把铺盖捲起来,铺上报纸布置案板呢。老三把一根镐把扔在地上:「使这个擀筋儿。」然后把一截暖瓶塞粗细的硬塑料管儿放铺上笑道:「咱用这个。」
门三太先一步把镐把抢过去:「我不会包只会擀,谁跟我搭伙?」
小佬和我都不会和饺子面,老三一边挽袖子一边笑道:「干这个三哥内行,进来几次就练出来了,人先得把嘴哄美了。跟我搭伙,你们就瞧好儿吧。」
我问胖子哪去了,老三说:「林子屋里呢,人家也快升啦——华子十六就开放了。」
提到胖子,老三就说那天周法宏的事我太不该掺和:「打去吧,人头打出狗脑子才好看。」
我说:「我也没掺和呀,就是下意识拦了一下。」
「『下意识』可就『下』出立场了——本来三哥这话不该说,说了,也就点到为止——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过反正来。胖子没什么机密心眼,知道你不是想跟他如何,就怕冷眼看着的,心里多想一步两步的啊。」
我心里一惊,不觉踌躇着说:「不会吧?」
「这个问题不能深谈,别怪三哥话冷,咱俩还没交到那个份儿上,我就是觉得跟你有缘,再者,看你也不像嚼舌头的,心里有话嘴上有门,我才多饶你两句。下回,像斜眼宏这样怪鸟的事儿,劝你还是别管。送你句至理名言:无利不为啊。」
怎么总是在觉得自己「成熟」起来的时候,突然做点「幼稚」事儿出来呢?我正沉吟着,听到那边几个人正跟门三太较量,门三太坚持要别人跟他合伙,不然就抱着镐把不撒手:「我吃不上,谁也甭吃。」
老三诊断一句「要疯」,扎煞着面手过去把门三太打了个满脸飞粉:「老逼你拽什么拽?不会包饿着!你以为自己国宝哪,饿死你全民族都过不好年?」
门三太丢下镐把,退到墙角赔笑道:「三哥三哥,擀面棍儿我给他们,我自己包,包不了饺子我包包子。」
我们的饺子包到大半时,老三就派邵林出去排个儿,我们留下来继续干。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啪啪鼓掌,回头一看就乐了——门三太正坐铺边,用巴掌拍饺子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