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他询问的目光,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他还说:「大家都往一条路上挤,肯定要有很多人被挤出去,不就是没有路了吗?我论的主题就是号召大家努力向前啊!对不对?」
点头说:「还就是那意思,你阅历深,比我们老师讲得还透。」
「这我就不信了。」郎队自豪地笑着:「弄这个拐弯抹角的玩意儿,还是得你们文化人,你帮我看看我写的这篇论文。我改了好几次,脑袋疼。」
我说:「什么时候要?」
「不急,过了年,十五以前。」
我拿着书和论文,从管教室出来,逃命似的。
很多人看我,不知道我跟郎队有什么猫腻。
林子突然大吼一声:「站住!」然后冲过来一把夺走那本书:「留下买路钱!」
我看他一副玩笑的样子,心里放松了,笑道:「郎队要我帮他看看论文。」
「这也是改造成绩啊。」林子笑道。
老三凑趣道:「那得让郎队给减点活儿啊。」
「他说了要算,老朴早搬铺盖卷回家啦。」林子说完沖我道:「书,我先看看。早早就想看鲁迅了,多大名气啊!阿q是他写的吧?」
我肯定了一下他的博学,收好论文。林子赶我去干活,说书看完了再给我。我赶紧跑进流水线。这一折腾两折腾的,弄得今天的生产定量够赶人的。
晚上方头过来告诉二龙,说一个叫广澜的哥们儿给关了,明天上午想去独居里给送点东西。二龙笑道:「不是刚出来嘛,咋又给关啦?」
「出来就折腾呗,把谍他那傢伙的槽牙给敲掉一个。」
「操,我屋里那个门脸前面掉两扇儿,也没关啊,广澜是不是没混起来?」
方头道:「可不,他那个队,跟前没自己人捧着,就靠打能打出天来?净剩小号儿里囚着了。快来两年了,听说手里还一张票没有哪。」
二龙招呼赵兵给拿了几盒罐头和一兜水果,交给方头说:「你捎给他吧,我就不去了,多晚有机会,我跟队长搭个话,把广澜调我这里来算了。」方头一走,二龙躺了一会儿,又招呼赵兵:「哎,我让你带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赵兵跳起来,从兜里翻出一把细铁丝、两根花线,几枚钉子:「都齐了,日本儿听说你要,一句废话也没有。」
「行了,把这些全弄好。老师给我喊一下老三。」二龙又转头叫我,我赶紧到新收门口叫「三哥」,老三一拔头,我看见里面有俩新收正骑马蹲裆在那练功哪,表情痛苦。
老三很快拿了一条浅蓝床单出来,跟我过去。
「手艺还行吧。」老三把床单抖开,徵求二龙意见。那是二龙昨天叫他去缝的,在床单一侧约一个空边儿,穿铁丝用。
二龙很挑剔地细看了一遍,笑道:「还真干过裁缝?手工不赖,少管你看看来,老三这针脚,跟老娘们儿干的似的,那天你给我缝的那个兜口叫什么呀。」
老三殷勤笑道:「缝兜口啊,你拿来吧,我给你改去。」二龙当场脱了裤子,又让赵兵从箱子里找了条新的,一併交给老三,老三拿过去走了。我们的囚服只有一个上衣口袋、一个屁兜儿,不是人头儿,一般不敢改动囚服样式,监规里有明确规定倒不打紧,关键是不够那个级别的,就不能穿改制的衣服。
这里赵兵也赶紧忙活,把二龙的床包装起来,前脸儿挂了拉帘儿,里面的三围都拴了挂衣绳,弄得摇篮一般。现在,二龙装备得才真像个组长了。其他几个组长的铺,早就装修过,二龙一直没鼓捣,不知是懒得弄,还是有别的心思。
搞完内装修,二龙试了试效果,还算满意,索性一歪身躺进去,叫赵兵把电视扭向他的床铺,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我们:「你们都出去,屋里开灯再回来。」
我们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喀哒一声,屋里的灯灭了。
周法宏问赵兵:「咋了?」
「我又不是龙哥肚里的虫子。」赵兵堵他嘴道。
我看一眼楼道里干活的乱糟糟的景象,无聊地说:「我找小佬呆会儿去。」
我敲了敲林子那组的门,林子从门玻璃上看到我的笑脸,一挥手,我推门进去,林子笑道:「老师这么闲?轻易不来串门啊,林哥门槛高是咋的?」
我笑起来:「哪里,早想跟你聊,怕你烦我呢。」
林子一拍铺边:「坐。」
小佬不在,我倒不好意思走了,一偏屁股,坐在林子对面的凳子上。
「你这案子够冤。」林子找了个话题。
「进来的都说自己冤。」我笑道。
「不过你也算走运的,二龙对你还不赖啊,要不像你这么老实的,还不叫人掐巴死?」
我意识到他在暗示华子,就转过话茬说:「我不招惹谁,也不想混流氓道儿,活儿上也盯得住,加上林哥开面儿,剩点刑期,踏实耗着呗。」
林子道:「林哥是没的说!龙哥也是老大风范……龙哥做啥呢?」
我笑道:「那你得打电话问他。」
笑过,我不想跟他套乎了,心里没根,担心祸从口出,正想找别的话题,周法宏在门口扒一下头,沖我挥了挥手:「灯亮啦。」
我笑着站起来:「叫我回去哪,林哥以后再聊啦。」当时我算破天也想不到,和林子简短的几句闲话会给自己无意间种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