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坐了一会儿,突然说:「兵兵叫老三过来聊天啊,呆腻了。」
一会儿王老三晃荡着肩膀进来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队也排不到你啊,我这有点瓜子快放霉了,让你给帮忙嗑嗑,你不是属耗子的嘛。」华子扔上一棵烟,真的招呼赵兵从铺底下摸出一袋「洽洽」来,倒在小茶几上。老三笑着坐下,先把一颗瓜子扔进嘴里,松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后问:「有事吧?」
「没事,紧张什么,不找你借钱。」华子道。
俩人坐那里一边抽菸喝茶嗑瓜子,一边东一榔头西一镐地侃大山。华子先畅想了一下出去后的发展蓝图,说w市是不能再呆了,得到哪哪发展发展。老三则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说自己当初怎样牛叉,靠倒腾走私轿车已经搞成「王百万」,后来吸毒败了家,又说自己怎么有毅力,愣把毒给戒了,正要东山再起就犯了事。
「冲动啊,一时冲动,就几句话不顺耳,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进来耗费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发自内心地忏悔。
华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个粉多好,现在不也成企业家了?」老三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咳,我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都是丰子杰给带上了道儿,现在那小子也没落好儿,白面儿的事,弄一没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面,不定便宜谁了。」
我一直耷拉腿儿坐对面铺上听他们扯淡,听老三一说「丰子杰」这仨字,我就机灵一下,待他们谈锋渐弱,就插话道:「三哥你说那个丰子杰可是北区的?」
老三一提神:「呵,你认识?」
「在市局他是我们号长。」
「贩毒?」老三追问。
「贩毒,北区的。」
「那还就是他嗨,北区没第二个贩毒的丰子杰啊,那些人瞒不了我……他提过去广东打天下的事没?」
「不就一华侨农场嘛。」我说,心里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华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奋起来:「我跟丰子杰是发小儿,和尿泥一块长大的,关系铁了。后来丰子杰跑广东混去了,有一年跟他们老闆一块来w市办事,跟我一见面,才知道他在那边当保镖,其实就是打手,老闆在当地是天字号的老大,对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丢票子,我那阵儿也正没事干,到处打游飞,丰子杰给我一煽风,杨老闆一点头,我当晚就跟他们南下了。操,那几年折腾的,是这辈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会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着感慨道:「那才叫流氓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烟,笑问华子:「这哥们儿能抽么?」华子道:「抽,抽。老师是咱弟兄。」
我从空中接了老三飞过来的「希尔」,像接到一个意外的绣球,谢一声,自己点上,抽得心里舒坦,就是劲道大了些,我喜欢柔和的。
希望与疑虑
十二月一露头,华子开始安排我们写家信,准备接见。
我写信让家里多送200块钱来,打点一下华子,提高他为我继续努力的热情。华子还是讲些道义的,拿了人家的,心里多少还惦记着办实事儿。我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迂了。
前两天华子单独告诉我,说他跟林子和主任念叨了,等豆子一撤,就让我顶湖北进库房。
「林哥什么意思啊?」
华子说:「林子那边你放心,我没少给他灌输,说的全是你的好,有学问,又踏实,没有闲七杂八的鸟事,林子对你还是认可的。」
我说事成之后,一定好好谢谢你。华子大度地说:「这就说远了,你还看不出我来吗?走的就是朋友道儿,一诺千金,我看你是个可交的人。你别看不起华哥就行。」
我受宠若惊状地表示「哪里哪里」,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我就知道我不花钱就办不了事儿。一诺千金,靠,千金买一诺啊。
不过,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脱离底层群众,「漂」上去小摇着,兜里别支劣质原子笔,手攥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录着:张三网子8个,李四网子7个。然后就熘达回库房盘点盘点,仰铺上打个闲盹,眨眼不就回家了嘛。呵呵,嘿嘿。
心里得意着,却不敢忘形于外,华子警告说,湖北被干掉后,盯着库房这个位置的,大有人在。
转过两天来,在工区,朴主任熘达到我旁边问:「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赶紧起立回答:「还好。」
「面临身份转变的落差,得逐渐适应啊。」
对朴主任语重心长的话语,我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谢谢朴主任,我已经调整好心态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朴主任点点头,说了句「那好啊」,走了。
我激动了半天,觉得有戏。朴主任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一下我的,肯定和华子的鼓吹不无瓜葛。
我突然间接地理解「小人得志」的滋味了。当然没有谁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说自己就是小人,虽然已经不君子。我只想说,「得志」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却一下变得很糟糕。因为见到了毛毛。
那天,监狱点名出了错,所有犯人都被紧急召集到工区外蹲地数脑瓜,五大和一大因为在一个大工区里,所以毛毛他们出来时我看个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