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轩一直空着无人住,昭帝时期好像有个杨美人在此处住过,不过她未有生育,昭帝驾崩后她就去慈悲庵里当姑子了。
惠帝时期因符皇后喜欢这片梅苑,便没有赏给其他妃嫔住。
符氏薨后,继后解氏不喜欢梅花,这里便再度冷清起来。
每每来此,都令人不禁感慨‘人面不知何处去,寒梅依旧料峭中’。
因梅花盛放,有心赏梅的就不止他们仨,太后也来了,自然少不了皇后、县主她们随行伺候着,故这梅园一时十分热闹起来。
“青鸾郡主,你这是去哪了?靴子上都沾了雪。”
明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新下的雪黏,一路从长秋殿过来,靴子自然沾湿了。
她忙给太后和皇后恭敬地请了个安,答敬和县主的话道:“这里离长秋殿近,我顺路去看了解姐姐。”
太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顺着话茬说道:“看看,连郡主都知道时常去瞧瞧她们,太子倒好,先前去江西小一年,如今回来了又忙案子,不常回宫来,都将她们冷落了。”
“可怜这几个宫中待年的女孩子,明明到了摽梅之年,却无人欣赏,还不如这绛雪轩里的梅花。”
明鸾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她不提解竹君,也引不出太后这一番教训来。
故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舒皇后忙牵了她,吩咐安嬷嬷,说:“郡主的靴子沾湿了,久了恐凉着脚底,快带她回璃波殿换一双,再煮碗姜汤给她驱驱寒。”
太后乜了眼舒绾,虽算不上教训,但也有怨气地说:“哀家的话你要听进去,须时常规劝太子,子嗣正经是社稷大事。”
“让他不要像惠帝那样无后,不然社稷江山如何千秋万代呢?都传给自己弟弟不成?”
“哀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东宫待年的人太子都不喜欢,所以才不去与她们亲近。”
舒绾见打岔没能打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说:“怎么会呢,这些人都是太后和朝廷千挑万选的良家子。”
“太子年少,对男女情爱还未通,有些懵懂,立府后朝夕相处,自然就亲近了。”
“罢。”
太后摇了下头,无奈地笑着说:“咱们也只能往他身边送人,又不能逼他喜欢谁,宠幸谁,但愿立府后太子真能像皇后说的那般才好。”
太后像是忆起了往事般,赏着这些开得恣意的梅花,说:“与哀家一同入宫的杨氏曾经就住在这里。”
“她长得很漂亮,肤色白,爱穿红,入宫那年才十六岁,昭帝开始时也很喜欢她,才将这绛雪轩赏给她住。”
“可空有美貌是无用的,再美的花赏久了也觉平淡,毫无新意,她偏又爱伤春悲秋、敏感多愁,这样的性格儿让她日渐憔悴,也坐不住胎。”
此话听得敬和县主与贾煜皆各怀心事,垂眸沉思。
“宫里的女人,不为皇帝,不为娘家,至少该为自己后半辈子好过一点儿,留下个一儿半女,也有个靠。”
太后素日说话都是为自己好,为贾家好,可今日这番话倒是真为她们好。
贾宜卿住下脚步去看宫娥、内监们拿小剪子折梅枝,要带去寿安宫插瓶赏玩。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阿宽,给几个慈悲庵赏些七宝五味粥吧。”
“今冬冷,再赏些炭火给她们。”
行在最后的芳菲悄声地问,“慈悲庵在哪儿?”
俞成端略略别过头,答道:“按祖制,皇陵旁都修有慈悲庵一座,大行皇帝身后留下的未有生育的妃嫔都安置在那儿出家守陵。”
“那小解妃怎么能留在宫里呢?”
“我跟太子在鄢陵守陵时听说,是因为解皇后在自愿生殉惠帝前求过太后,希望留下妹妹小解太妃。”
“太后感念她生殉贞烈,便同意了。”
又是去尼姑庵守活寡,又是生殉,李芳菲吓得脸色都有些白了。
“那鄢陵的慈悲庵里也有很多出家的宫人吗?”
俞成端摇了下头,说:“不知道,那地方不许外人擅入,我也只是听说,并没进去过。”
芳菲愈发觉得那地方哪里是什么尼姑庵,分明就是活死人墓。
“真惨——”
“真可怕——”
芳菲抚着心口喃喃两句。
俞成端笑了下,暗暗牵了下她的手,说:“你怕什么,你嫁给我做王妃正妻,即使没有生育,将来也是以嫡母之尊做太妃的。”
“而且只宫人才会如此。”
芳菲抽回手,瞪了孟浪地俞成端一眼,虽他二人走在后面,可他也太大胆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呢?宫里难道养不起她们不成?”
“我也是听守陵的太监讲的,说是高祖晚年入宫的一个妃嫔,未有生育,在太宗朝竟然勾结亲王祸乱后宫,还欲图谋反。”
“太宗平叛后便定下这个规矩,除皇后外,未有生育的妃嫔和良家子都得出家。”
芳菲低低地叹了口气,道:“真可怜,她一个人犯了错,自此所有的女人都要跟着遭殃。”
芳菲突然觉得贾煜那么急慌慌地想吸引太子的注意力也没那么可恶了。
为了保命,换做她,指不定比贾煜她们还心急呢。
“太后,回宫吧,天气冷,站久了恐着凉。”
见太后游园的兴致未尽,舒绾上前劝道。
“快传午膳了吧?”
太后折了两朵梅花给贾煜和令光戴上,看了眼天,问道。
“是该传午膳了。”
贾宜卿看着两个花朵似的姑娘,点了点头说:“回宫传膳吧。”
平整的雪地上留下许多脚印,被踩得乱乱的,李芳菲回头望了眼方才还热闹的梅园,此时就只剩下三两个守着梅园的宫娥,立在那里恭送太后一行人。
不知为何,芳菲心里油然而生极大的悲凉。
这宫里到底迎来送走多少如花的容颜,又见证了多少被毁灭了的青春。
在这里,似乎争宠是不被准许的,不争是注定灭亡的,无野心要被蹂躏,有野心要被唾弃。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芳菲喃喃着,她想起迷楼里侯夫人的诗来。
大抵只有真正体味过深宫寂寞的人,才会咏出这些无奈的字句。
“妹妹说什么?”
芳菲声音太小了,近乎呓语,俞成端没听清,故悄声地问她。
芳菲只摇头,再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