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别丞相后,江扶风回暖阁便见柳臣依旧是此前的姿态,他正垂目盯着茶盏发憷,似是在沉思着什么。随后柳臣蓦地扶着案,俯首咳了起来。
江扶风忙不迭地走近拍着他嵴背替他顺着气,见那脖颈处青筋凸起,面色亦惨白。
「那位丞相也是睿王的人吗?」江扶风试探性地问着,柳臣方才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分明是对丞相有所忌惮。
柳臣抬眸望着她,轻轻摆了摆首,眼底略过一丝挣扎,哑声道:「不,他从不涉党争。我与他之间,并不是因为朝堂之事。方才你也听见了,他唤我师弟,但……」
江扶风见着他有所迟疑,欲言之时又唯有无声,便未多问:「那他现在对你来说,有威胁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柳臣含糊其辞,话头一转,「但他在朝中的威望非同小可,年纪轻轻便拜相,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至今已是十余年。他在政治谋略上有着许多利民安国的见解,出台了一系列改良措施。他还时时放下身段,躬亲于民间查民情、听民诉,又再大胆谏言提于皇上,所以京城的老百姓们对他很是信服。」
「那这么说,他倒是一个亲民的好官?」江扶风听着柳臣所言的丞相,大致有了个了解,却始终不明柳臣与陆恒一对他的态度皆是避而远之。
「是,对朝廷、对百姓而言,他确实是一个好官。但也许是功名利禄对他来言太过重要,他曾不择手段,几乎是以伤害身边所有亲近之人的方式,来登上的那个位置。」柳臣说着,嘴角一侧微微扬起,苦涩地笑了笑。
「那这人还真是矛盾……」江扶风置以评价道。
随后她瞧见着柳臣面色恍然,她回想起丞相临走前所言,又接言,「柳臣,你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那可是坠于凡尘,纵身如此却一如前行的谪仙,即便捨身而殒也不会伤了身边之人半毫。
几日过去,京城落脚的流民得到了府尹的安置,日子渐有好转。而江扶风发现,除却她个人助了书斋门前的流民,学堂里的各学子也在心照不宣地尽绵薄之力。
七叶虽是嘴上言之无暇尽善心,江扶风倒是见得每每程如宁亲至流民之地,她周处总有七叶的身影。即便他还当真没有几个铜板捐赠流民,却也不时帮着流民搬杂物,背着行动不便之人就医。
「凡所学者,即用书中得知而助他人。」不远处,陈词向流民营中的年轻者们轻声述着。
「那书中讲了什么?」其间一孩提心无旁骛地抬头望着陈词,稚嫩的嗓音问道。
陈词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孩提的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1]」
程遂安接言向那似懂非懂的孩提解释道:「意思就是啊,等你像哥哥我这样长大了,有能力做大事了,就要学会如何去帮助别人。」
「兄长,我怎么才听平展先生说,你的课业近来毫无长进?」程如宁恰好听闻从另一头走了来,笑意满盈地补着刀。
程遂安身形一僵,强颜笑着:「如宁,我在跟人家小孩子树立好的榜样呢,你怎么能如此驳我这个兄长的面?」
那孩提瞧着程如宁,顿时雀跃着步子跑至她身前,满脸的仰慕之色,「姐姐也很厉害!昨日赶跑了来我们这里抢食的坏蛋!」
「好像收拾烂摊子的活儿是我做的吧?怎么就只记得她不记得我?」七叶嘁了一声,抱着臂把头扭了过去。
程遂安拍了拍七叶的肩,压低了嗓音,悄声于其耳侧,「诶,七先生,上次你还没跟我说,怎么对付如……」
话还未完,江扶风远远的便听见了程遂安的惨叫声荡开云霄。
随后程遂安捂着发痛的胸口灰熘熘地随在了陈词身后,陈词抱着书本朝江扶风走来,「少主,您跟我交代的设公开课一事我已安排好了,学堂里的学子都表示乐意这些流民入书斋当临时旁听。」
江扶风颔首,她望着近日已焕然的流民,他们不仅是有了衣着与食物,在与书斋里的学子们短暂打交道的时日里,他们面上的精气神亦有着显着变化。
而这场不同际遇与身世的「交际」里,书斋的学子们亦受益良多。
江扶风喃喃自语着,「知他人苦处而善待他人者,方是朝廷未来所需的栋樑。朝廷并不缺学富五车的才子,却缺为民且心善的官。党争久了,那庙堂之上的人,怕是早已忘了初时入仕之志,只剩下权利薰心了。」
陈词亦深以为然,「若是所学只是为了攀上高座,才识成为争权的工具,这天下读书人纯净明善的心,怕是有朝一日尽数改之。」
才识是为争权工具?
江扶风心尖一凛,她猛地明白了丞相的用意。
柳臣言之他品行无德无情与他为民躬亲,看似矛盾,却根本不冲突。只是他这样做,江扶风私心下很难将他认作好官,但却不能否认他的功劳。
此人深不可测,她那日初见他时直觉他危险,并非无中生有。
扶摇书斋纳流民听课一事很快便于京城传开,原本流民入京致民情沸然一事很快得以平息。此番声势之下,不少人家皆携子女前来书斋入学,一时书斋又成了京中火热之地。
是日,江扶风听人传讯,晋王妃亲临书斋拜访。
彼时厅堂之中,晋王妃莞尔拉着江扶风的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扶摇书斋的发展势头,可比京城里任何一家私塾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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