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慵起,在给她那只金丝鸟儿餵食调乐之时,盛怒之下的谢帮主亲临藤阴学苑。于是,离了她的金丝鸟儿,离了她的绿窗桐琴,走进莽莽苍苍的野树林,餐风宿露蜷在枝桠间过夜。
想到「餐风宿露」四个字,飢火不由得烧了上来。下午以来,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呢。
笑意敛尽,悲从中来。
这松林里食不裹腹,夜无憩处的七天,怎生熬得过去?通过这一次境遇,朦朦胧胧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难道有朝一日,清云真的会要求她去抛头露面、浪迹江湖,过那种饮毛茹血的生涯?
书香世代,积礼之家,何至落到这般地步?爹娘早丧,只落得一身凄凉,纵然有师傅和姨妈,终究隔了一层,难以亲近。
不幸之中万幸,多亏今夜相伴的是裴旭蓝。藤阴学苑二十几位同门,她唯一与之相处,不会浑身尴尬难受的,也许只有这位性情柔和、识情善解的裴师弟。
她想到那少年,忽觉人影晃动,少年又已从树顶上返身回来:「师姐!」
胡淑瑶望着他,忍俊不禁:好好的有路不走,在树顶上跳来跳去,这个俊秀如钻石闪亮的少年,跟只大马猴似的。
大马猴脸上洋溢着春风般和熙的笑容,坐在她对面树枝上,于捧着的衣襟内取出一枚松果,剥去外壳,轻轻吹去果皮,然后方递给她:「找来找去,只有这个,勉强可以果腹。师姐勿嫌简慢。」
胡淑瑶微微一怔,下意识接了过来。虽然饿了,但她本不打算吃野外的东西,可看着手里果肉雪白,是他亲手剥去粗壳,飢火大盛,不吃的决心动摇了,回脸慢慢放到口中。
又吃了几枚,裴旭蓝再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打开外面包裹的薄膜,拎起那块手帕,水珠直往下滴,胡淑瑶接在手里,发现竟是一块湿巾,又惊又喜,低声问:「你随身带的?」
裴旭蓝笑道:「天气太热,小妍爱玩爱闹,我便想出这个法子来,用来擦汗最好,不想今晚派上用了。」
胡淑瑶不语,只觉得心里顿时空了一块。那块湿巾抹在手上,只是抹不去手上的粘湿感。
裴旭蓝也吃了几枚,跳到她下一层的树枝上,阖眼入睡。
第十八章 幽阻深处不言语 旧怨
静默之中,蝉声大噪,胡淑瑶蜷在树枝上,手心、脚底,以及赶路时身上各处被松叶刺过的地方密密痛楚了起来,只怕惊扰了他,一动不敢动。
她大睁着眼睛仰望天幕,心潮起伏不定。
自入清云以来,她除了师傅和绫姨,从未与与外人这般亲近,哪料到裴旭蓝竟是这样的处处用心,温存细緻。
有这样一个人伴在左右,松林七日似乎倒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本该欣慰,可她心里,却隐隐不是滋味:「他原是对华师妹这样伏低做小惯了的,恰巧这里只有我和他同行,他把我当成了华师妹。」
忽听得下面的裴旭蓝轻轻嘆了口气。
原来他也只是假寐,胡淑瑶咬了咬唇:莫非他在牵念那个闯祸的女孩儿吗?
手足酸麻得实在难以忍受,她轻轻换了个姿势。裴旭蓝轻声笑了起来:「师姐,原来你也没有睡?」
「嗯。」胡淑瑶沉默了一会,忽然有言在喉,不吐不快,「你在担心?」
裴旭蓝不答,却又怅惘地长嘆了一声。
胡淑瑶低声安慰:「华……师妹精灵过人,不会吃大亏的。」
「我不担心她。只是——」他又嘆了口气,「我们要在这林子里呆上七日,小妍多半也不得自由。非节非假,我们突然不去冰衍院,师傅一定着急……可没人告诉她一声。」
「你师傅?」胡淑瑶想了想,裴华的师傅待罪而居,全园皆闻,唯独于她也只秋风过耳,「是慧夫人么?」
「我们不去冰衍,那两个恶婆子自然更加要找机会欺侮她了。」少年继续说,悲感无限,「这几日她怎生煎熬得过?唉,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胡淑瑶听着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慧夫人,她怎么了?」
这话问得不伦不类,沈慧薇落罪那样大的事,无人不知,况且历时已有数年。换了华妍雪,一定肝火大起,尽情挖苦一通,但裴旭蓝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浑没在意胡淑瑶说了什么,絮絮地说:「她是普天下最美丽、最善良、最亲切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她,见到她眉间压抑的怆然,便在心底发誓,我要她快乐,要她欢喜,要她眉间永无阴翳。可是她受苦受难,受无尽欺凌,我无法为她分解半点忧愁,甚至,连小妍能带给她的片刻欢愉,我也不能给她。我真是个没用之极的人,她想必对我失望得很。唉,不对,不对,她对人只是好,从不计较回报,她又怎会失望?可是,我终究是个没用的人哪。」
胡淑瑶听他翻来覆去的一番话,自责甚深,也不禁恻然:「华师妹和那位慧夫人,都有人那样全心全意只为她们着想,可是我……」
※ ※ ※ ※ ※ ※ ※ ※
绝对的黑暗之中,华妍雪缩在角落,双手抱膝,这样呆坐了若干时辰,手足都已麻木,偏偏一点睡意也没有。
洞口传来的大嚼不绝于耳,那巫婆象是故意的,不停吃东西,还吃得咂咂有声。华妍雪暗暗伸出舌尖,在干涸的嘴唇上转了圈,恨恨地想:「老鼠也没你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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