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静默不语。
沈泽附耳回禀道:「金明殿造办裴悠瑾大人乃棋山人士。」
「正是棋山!」顾维连连点头,语速飞快道,「下官途经棋山时,偶遇一农户家中有一五爪金龙云纹盘,下官再三盘问,才知棋山山阴无人处有个御窑……」
黄叶掠过窗棂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沈侯垂眸而望,不动不移。
沈侯的反应不似他预料,顾维陡然慌了神,他在两人脸上打了个圈,梗着脖子道:「侯爷,那老农还说有此夜半少眠,他曾见过出入瓷窑的车马,主家模样神似裴大人。」
房中瞬息杳然无声。
斜照进窗的秋光掠过沈侯双眸,认出他眼底冷寒,顾维心尖一颤,寒意自心底汩汩而出。
知晓私窑或与三殿下相关时,他喜不自胜,不及沐浴更衣便直奔侯府而来。本以为自此平步青云不成忧,现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蹚入了怎样一趟浑水。
沈侯从来慈和有礼,与人为善,可若事关三殿下,侯爷可会任其落人口实?
他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抬起头。沈侯已放下核桃,不紧不慢举盏轻啜,好似彼时沉寒只是秋光浮掠,他一晃眼的错觉。
「不知,」顾维正揉搓着双手惶惶不定,沈泽忽地开口,「是哪几位大人一道去了棋山?」
顾维眸光一颤,惶恐倾泻而出。
四目相触,他陡然低下头,盯着袖口发了会怔,嗫嚅道:「好些人同去,一时怕是记不齐全。」
沈泽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沈侯不紧不慢放下茶盏,接过话头道:「既如此,有劳顾大人来我府中一趟。」
「理、理当如此。」顾维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泽儿,送顾大人回府。」
顾维倏地抬起头,神情惶恐道:「小人不请自来,还望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小人计较叨扰失仪之罪。」
「顾大人言重。」沈侯撇开眼,「泽儿?」
「顾大人,请。」沈泽欠身示意。
「多谢侯爷大恩大德!」顾维再顾不得多礼,火烧眉毛般夺门而出。
「爷?」待人影消失在门外,沈泽低声开口。
「去工部,」沈侯转头看向窗外习习黄叶,似漫不经心道,「查清同去之人,一个不留。」
「是!」沈泽微微一顿,又道,「侯爷,三殿下那边?」
「片刻不让人省心。」他轻揉眉心,摇摇头道,「你亲自去一趟棋山。」
「是!」
*
次日,御花园。秋光正盛,芙蓉亭旁月桂靡靡,若锦似霞。
丰庆斜卧软榻,远观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近看美人成双,缓歌慢舞凝丝竹,神色很是惬意自足。
「陛下,花开并蒂,美人双姝,监正大人之言果真有理。」
慈觉笑意盈盈递上茶水,见他春风满面,又道:「说起来,方才听齐大统领提起,替两位娘娘勘察行宫风水的工部中人似乎都已经回京。」
「哦?」丰庆直起身,转身朝门外道,「齐统领?」
「陛下?」齐浩然大步上前。
「可有工部中人来报?」
齐浩然躬身颔首:「回陛下的话,臣昨夜巡查时遇见工部录事牛辙,他说去往下游的顾主事已经回京。只是他两人刚在工部门前碰面,顾主事便推说家中有事,让他先回府待命。他在府中等到半夜,顾主事却迟迟未归。」
丰庆听出他言下之意,正色道:「迟迟未归?那主事去了何处?」
「陛下英明,」齐浩然躬身推掌,沉声道,「牛辙说他碰见顾主事时,对方眉梢带喜,神采奕奕,他猜想对方定是发了横财,便跟在他后头走了一段。后来见顾主事直奔侯府,他便折道回了工部。」
「侯府?」丰庆眯起双眼。沈侯虽兼任工部尚书职,却不会亲理部中琐事,顾维何以直奔侯府?又为何会迟迟未归?
「那录事现在何处?」
丰庆知晓齐浩然是粗中带细之人,既提及此事,必是心中存了疑。既已存疑,他必会妥善安置牛辙。
「陛下恕罪,」齐浩然垂下头,「臣听此事似有蹊跷,便自作主张扣下了此人,现下人已在宫门外。」
丰庆点点头:「慈觉?」
「奴才在。」
「找件宫人的旧衣来。」丰庆眸光暗敛,思量片刻,又朝齐浩然道,「让你的人一道进来,别让人起疑。」
「是!」
菡萏姐妹不知何时已躬身而去,芙蓉亭中剩下丰庆与慈觉主僕两人。
「戢羽卫何在?」裊裊桂花香里,丰庆倏地开口。
慈觉敛肃形容,躬身道了句「陛下恕罪」,忽地端起案上果盘,一甩手撒进莲池中。
哗啦啦一阵响,三颗脑袋探出莲塘,眸光灼灼看向慈觉。
「陛下赏赐。」「谢陛下!」
见他几人身姿矫健婉若游龙, 丰庆连连颔首,又道:「都在塘中?」
慈觉举目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树,扬起拂尘,打了个响指。
满树秋叶无风自动,五六人飞身而出。
秋叶不及落地,来人已齐齐落定在亭外:「陛下!」
「甚好。」丰庆眸光发亮,又侧身交代慈觉道,「平日里无需守在朕周围,朕看这几个小子轻功甚好,不如现下去工部一趟,查明路线后,去下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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