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有所不知,」她敛目看向褓中婴孩,伸手探向他颊边的同时,眸间蓦然多出几分柔和,「你孙大哥是瓷窑匠人,尤善釉上彩。自我有了身孕,他日夜担心我娘俩受苦,便与主家说,无论何事皆能代劳。」
王瑶琼抱起幼儿,一边轻拍,一边喃喃低语:「他连日未归,我再三追问才知,除上釉外,他还需每晚烧瓷,直至鸡鸣时分。姑娘或许不知,烧瓷本是件精细活,他日夜操劳……」
宋离心下一沉:「出窑时出了差错?」
王瑶琼指尖一颤,忽又抱紧怀中襁褓,哼起小调哄弄将将转醒的幼儿。
宋离心有不忍,又忍不住道:「姐姐可见过那瓷窑的主家?京中瓷窑皆登记在册,且有专人看顾,孙大哥之事,主家可有说法?」
王瑶琼眸光倏滞。
待幼儿哭出声,她才蓦然回神,一边轻拍襁褓,一边朝宋离道:「妹妹博闻,既知制瓷事,可知京中有几处御窑?」
宋离骤然瞪大双眼。
御窑?宫城二十里内并无御窑。王瑶琼出身名门,不会弄错「御窑」与「官窑」。
换言之,孙如许丧命处并非寻常瓷窑,而是处偷制宫物的私窑。
既是私窑,自不会登记在册,亦不为金明殿造办司所知。
可……宋离眸光倏凛。
若无造办司参与其中,私窑主事何以知晓宫物纹样?
御窑瑕品,丰庆帝尚且容它不下,遑论堂而皇之的私窑。
裴悠瑾可知此事?赵珲之知晓几成?
「王姐姐,」窗外天色已昏,宋离按下心头惶惶,抬头朝王瑶琼道,「孙大哥怕你母子二人受苦,日夜连班不辞辛劳,如今身不由己先你而去,若是泉下有知,必不忍心见你日夜伤神。姐姐,」她以己度人,眸光盈盈道,「来日奈何桥头复相见,姐姐何以告之孙大哥?说他枉送卿卿性命,孙家骨血依旧没能保全?」
王瑶琼眸光一颤:「妹妹有所不知,京城空有浮华,却难容无权无势之人,遑论我孤儿寡母。若有他法,姐姐又如何忍心?」
她抱紧怀中有人,喉头哽咽,泣不成声。
宋离如何不知?
敛眉静思片刻,她徐徐开口:「王姐姐,妹妹逾矩,可否请教姐姐,彼时与娘家断绝往来,是监正大人之意,还是姐姐之意?」
王瑶琼一怔,很快摇摇头道:「父亲不喜相公布衣之身,几次三番阻挠。相公上门提亲时,他将聘礼悉数扔出门外,且告诫我说,若是执意要嫁,日后王家便再无嫡女……」
宋离轻轻颔首:「姐姐,令郎无辜,为他,更为孙大哥,姐姐不如回门一试?」她握住王瑶琼的手,言辞切切道,「他是孙家血脉,亦是王家骨血,如今孙大哥已去,令尊再如何生气,又如何忍心弃王家骨血不顾?」
「可……」王瑶琼眸光忽闪,许久不能言语。
若非性子刚烈,昔年又怎会不告而别?
此后数年,她对父母亲族不闻不问,如今落了难,又何来脸面回头看?
「即便姐姐不在意自身,不在意令郎,」宋离微微一顿, 握紧她双手道,「姐姐可曾想过,孙大哥死得冤枉,何人能还他公道?」
王瑶琼眸光倏颤:「妹妹的意思是?」
宋离点点头:「私窑本不为圣上所容,可你我只是平头百姓,如何能查明真相?令尊在朝中做事,又能面见圣颜,若能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父亲他,」王瑶琼蹙起眉头,又很快摇摇头道,「不瞒妹妹,姐姐亦问过相公那些个宫物纹样从何而来。相公说主家只将图纸带来,并未见过幕后之人。」
听见「幕后之人」四字,宋离的眉头蓦然舒展。
如她所料,王瑶琼知书明理,心头透亮,只是苦于家境贫寒,才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姐姐有心查明真相,令尊亦愿相帮,」宋离杏眸忽闪,徐徐道,「月半酉时,妹妹在此恭候监正大人。」
王瑶琼双瞳骤缩:「姑娘知晓幕后之人为谁?」
「七日之后,妹妹定将前后事原原本本告知监正大人。」
「妹妹是?」
宋离敛下眸光,轻摇摇头道:「奈何桥头返路人。与姐姐一样,不为今时,为昨日……」
*
回宋宅时,月已过柳梢。
拐进巷口不多时,宋离便见一身量高挑的陌生人徘徊廊下,神色很是踟蹰。
她定睛细看,那人身穿墨绿云纹衫,头戴镂金碧珠冠,虽已近不惑之龄,依旧腰背直挺,容颜肃整,举手投足间颇似中人。
「大人,」她上前半步,倾身福礼道,「不知大人来宋宅所为何事?」
廊下昏暗,来人被唬一跳。
待看清宋离所在,他轻吁一口气,作揖道:「姑娘可识得这家主人?老朽近几日少眠多梦,听闻这家家主医术了得,特来一问。」
宋离眯起双眼。
来人面色红润,声若洪钟,丝毫不似少眠多梦之人。
思量片刻,她道:「敢问大人,是何人告知我家主人善医之事?」
来人一怔:「姑娘是宋宅中人?」
宋离点点头:「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原来是宋姑娘。」来人再次倾下身,恭敬道,「老朽姓魏名循,不知姑娘可否引荐萧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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