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完甜羮,他放碗勺放置一旁,而后牵过萧天乐的手,轻拢进掌中,如获至宝般一寸寸细细摩挲过她指尖伤痕。
「她,」「杜、杜郎,」宋离没来得及开口,萧天乐忽而出声。
她已上气不接下气,眸光却始终落向杜洵所在处。
「杜郎,」她的唇边忽而泛出一抹浅笑,声音细若游丝,「若有来世,让天乐先遇到杜郎,可好?」
浮云逸散,烈日晃眼。
宋离错觉自己置身冰窟,浑身上下无处不寒,无处不疼。
良久,那面无表情之人眸光一颤,好似一场大梦方醒。
他朝天乐挪近两步,伸手捋顺她散落的鬓边发,而后牵起她的手,紧贴到自己颊边,呢喃道:「萧姑娘,若有来世,换杜郎来寻姑娘,可好?」
萧天乐涣散的双眸倏然湛亮,抚过他颊边的五指微微移动,似乎想将指腹下的触感铭记于心。
「萧姑娘,」杜洵的眼底一片猩红,他拢住天乐的手,倾身凑到她耳边,哑声道,「若姑娘心意未变,可愿今生便嫁我为妻?」
中天似有灼光飞掠而过,天地万物倏忽定格在此刻。
天乐的手覆在他颊边,唇边带着若有似无、未褪尽的笑意。
一滴清泪滑出眼角,滚落颊边。
宋离恍惚听见一声轻嘆。
「天乐!!!」
下一瞬,她错觉头顶烈日倏然而成绵绵针尖雨,眼前物事生出无数道重影,血腥气肆虐上涌至喉口。
「噗——」
她看见星星点点冬雪映红梅,心上高楼一夕倾塌,周遭万物倏然成烟尘……
*
「宋姑娘?!」小四找到她两人时,金乌已西沉。
他原本只是来给宋离报个平安,听平叔提起才知晓,宋姑娘两人已出门半日未归。
彼时天色不早,他作别平叔,想在回宫前去一趟齐物庄。
途经晚照亭,忽见好几个路人形色匆匆,说是芳菲阁前出了事。
他忧切明桉,不假思索直奔芳菲阁而去。
「天、天乐?」看清街边情形,小四的脸色瞬时煞白。
芳菲阁和齐物庄只在几步之遥,几个时辰前的天乐还在拉着宋姑娘笑闹,怎会如此?
「宋、宋,天乐,怎会……」他飞扑至天乐身侧,双手颤动,说不出整句话。
手指落在她颈边的剎那,他双瞳骤缩,双手猛地一颤。
天乐跳脱,定是她不知轻重,和宋姑娘开了个天大的的玩笑。她何时学会的龟息功?竟能将脉象悉数隐去?
他颤抖的目光缓缓下移至她胸前。
这箭伤倒是逼真。
天乐的流风回雪已臻化境,谁能伤她?
莫非……
小四下意识看向宋离。
几月前被沈府中人乱棍打成重伤时,宋姑娘都不曾如此面无人色,若天乐真是为护她……小四心尖一颤。
东市已歇,事不关己者早已四散而去,近处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负手而立,时不时摇头慨嘆。
宋离和杜洵如同两尊被人遗忘在光阴角落里的石像,任旁人来去,尘世变迁,他两人不动不移,好似无知无觉。
「宋姑娘?」
宋离红肿的双眸微微一颤。
暮光浮掠,芳菲阁三字恰好映入她空洞洞的眼底。
「芳菲阁也姓明?」她牵动唇角,哑声开口,「慕云姑娘就是明桉?」
她的眼底似有嘲讽飞掠而过。
她心头透亮,天乐之死怪不得旁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正因如此,她浑身疼痛,呼吸不能,非得找出一二「帮凶」,才不至神魂崩摧,譬如心口不一的杜知州,譬如自始至终不曾出现的明桦和明桉……
天乐说离姐姐是姐姐,也是嫂嫂。天乐说西凉风雪寒,她要抓头雪狼给嫂嫂做大氅……
闺中夜话言犹在耳,朝夕魂归碧落,她当何以自处?
不知过了多久,宋离敛起衣袂,一边轻拭天乐颊边,一边凑到她耳畔轻声呢喃,好似小姑娘只是躺在她怀里休息。
夜色 昏晦,倦鸟归巢,浮尘倏忽四起。
风里的调子哀婉绵长,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许久之后,小四才听出她口中所吟是首悼念亡人的西凉民谣。
「宋姑娘,」他喉头哽咽,心头透凉,却不得不开口,「此处风大,我们接天乐回家可好?」他微微一顿,又道,「姑娘且放心,爷定会还天乐一个公道。」
「公道?」宋离双目猩红,嗓子哑得不像话,「作恶的,逍遥自在,本分的,无妄之灾,莽莽世间,何来公道?」
愠怒不及消去,悲怆捲土重来。
她低头看向怀中人,许久没有动弹。
直至新月挂柳梢,她才哑声开口:「小四,去找辆车。」
「是。」小四刚要起身,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杜洵,颔首道,「杜大人,可需在下替大人叫辆车来?」
「不用。」宋离忽而出声,「萧家一介布衣,够不上杜府高门,不必费心高攀。」
小四一怔,而后轻敛下眸光,转身朝街边走去。
直至马车离开东市,芳菲阁即将消失在视野里,他回身张望,却见杜洵依旧跪在原地。
新月昏晦,小四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错觉那道身影已跪坐许久,并将长长久久、千年万年枯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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