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古事」渐成「古市」,「古市」又成「集市」,之后才有今日摩肩接踵之玄青东市。
宋离穿行其间,无心细赏。
是日天朗气清,她穿过熙熙街市,一路朝一街之隔的静巷赶去。
回春堂便坐落在东市后头的静巷里。
宋离记得清楚,恩师孙慈珍曾提过,他将医馆唤作回春堂并非偶然。
偶遇先太子前,他只是回春 堂里的小学徒,后因救驾功,先太子赐下「妙手回春」之匾额,回春堂继而声名鹊起。
恩师仙去,他应太子之约入宫为太医,回春堂上下皆交由师弟杜卫孜打理。
邻街嚣嚣依旧,静巷两端青梧昭昭。宋离驻足巷口,忽而有些举棋不定。
几步之遥的门廊柱浮兰若,与长洲回春堂别无二致,若非要寻出些许不同,左不过门槛更高些,堂下更敞亮些。再有便是,先太子亲笔的妙手回春之匾高悬于堂,日日恭迎八方来客。
「你找谁?」
宋离陡然回过神。她竟不知不觉迈过门槛,凝目匾额许久。
回神再看,一名十五六岁的伙计站在丈余宽的长柜后头,正专心致志拨弄着算盘,彼时正是他先开了口。
「小兄弟,」她稍稍屈膝,而后一边走向那伙计,一边道,「不知主人家可在?」
那伙计明眸忽闪,忽地推开算盘,双手扣住柜沿,踮着脚睨目而视,端起架子道:「你找师父所为何事?」
宋离步子一顿。
少年年不及弱冠,算盘不精,却已学会凭衣冠将来客分成三六九等。
斯人已逝,今日之回春堂怕不是空享盛名,早不忆医者仁心。
「娘子,小心脚下。」
宋离正敛眉思忖,门口方向传来脚步声。
「喂!」她没来得及转身,那伙计一声厉喝,吊眉提须看向来人,凶悍道,「来此作甚?」
「哎哟——」「娘子!」
宋离顾不得伙计怒目,急忙转身看向来人。
门边是对穿戴素雅的小夫妻。
那相公身穿粗布灰袍,面容极为苍白,似不闻晴天日久。
娘子姿容俏丽,鬓边的梅玉花簪与她极为相称,只一席云纹短褂已隐隐泛白,难辨原本颜色。
娘子身怀六甲近临盆,伙计厉喝时没能扶稳,竟一个趔趄蹲坐在地,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娘、娘子……」
宋离转过身时,娘子已歪坐在地,捂着肚子哼唧。相公跪坐在旁,脸色煞白如雪。
「你你你、你二人作甚?」见此情形,伙计立时慌了神,尖声道,「是她自己摔的,你你、你们可别赖我!」
宋离本想让他帮把手,转身却见那伙计紧抱着算盘掀起门帘,竟想要夺门而去。
见惯人情冷暖如她,眼里也染了怒意。
「大夫!大夫!」她没来得及开口,那相公已伏身在地,磕头朝那伙计道,「大夫你行行好,救救我娘子!救救我娘子!」
情急至此,伙计却只圆瞠双目,紧攥着帘布不吭声。
「他不通岐黄。」
宋离的脑中蓦地浮出一句话。她顾不得细问,抬眸朝他道:「里间可有床铺?」
伙计一怔,虽不知所以,却下意识服从:「有、有的。」
宋离走向门边,冷静道:「把人扶进去。」
「娘子!」她话音未落,相公又是一声惊喝。
宋离低头看,那娘子满头大汗蜷成一团,裙摆下方已被殷红濡湿。
「去烧热水!」宋离示意相公搀起他娘子,沉声朝伙计道,「把门关上,别让旁人进来。」
「我、我……」「快去!」
伙计浑身一颤,手里的算盘应声落下。
宋离顾不上他,掏出溯阳丹塞进妇人口中,一道朝里间走去。
**
杜洛彤出诊归来时,午时已过半。
往日此时的东市掌柜们会歇息个把时辰,连带着一街之隔的回春堂也会冷清不少。
是日日头高照,他还以为回春堂定然门庭寥落,拐进巷口一看,廊下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群人引颈翘首,不知在看些什么。
「李叔?张婆婆?」他一边往里挤,一边张望左右,爱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齐聚廊下,不知所为何事。
「今儿个什么日子,乡亲们都来探望小侄我?」
「杜郎君,」不等他看清门后情形,拄着拐的张婆婆已经颤颤巍巍开了口,「赶紧看看吧,有个娘子摔在堂前,怕是不中了。」
杜洛彤心下一沉,摔倒在堂前还被邻人瞧见,此事非同小可。他顾不得失礼,抱紧药箱挤开众人。
「吱呀——」
大门刚被推开一条缝,一线天光投落,一声嘹亮的啼哭自门里传了出来。
「生了?」「好了好了,生了就好——」
邻人的慨嘆落入耳中,杜洛彤眸光骤沉,一把推开大门。
「师父!」
大门被推开,手足无措的伙计猛地一怔。看清来人,他立时呼天抢地跑上前:「师父,你可回来了!」
杜洛彤眯起双眼,眸光越过他「一无是处」的徒儿落向轻轻曳动的帘布上。
「谁在里头?」
容融在此,接生是人为谁?
他利落关上大门,扔下药箱往里走。
「师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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