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的剎那,长风扫过莲池水榭,纤纤纱幔迎风扬起。
两人陡然噤声。双眼还没来得及刚适应周遭,暗中浮尘又起,一时古槐沙沙,垂柳绕风,暗影憧憧好似魑魅横行,久不止歇。
正当宋离以为柳影与纱幔便是宋宅冤魂夜行之真相,悠长舒软的晚风里忽而夹杂进一丝女子低泣,缥缈如同秋风哀婉,凛凛却比冬雪寒凉。
宋离只觉背上寒毛倒竖,霍然站起身。
萧西同样满脸骇然,紧握住她手的同时,凛然转身环顾四处,意图寻出声音来处。
暮春三月夜,宅中蓦然如秋凉。
第三十八章
风中低泣哀柔凄婉,如春风绵绵不绝,亦如春风飘忽不定。
萧西两人将将听出声音进了正堂,不及进门,低泣声又往西厢掠去。
刚追进西厢,哭声又从内室传来。
如是来回数次,循过大半座宅院,两人依旧一无所获。
及至一声清啸止于文公书房,万物归寂,整个宋宅只三两落英迎风起舞。
「这鬼魂,是想带我们来书房?」萧西两人站在书房门口,面面相觑。
他两人从不信怪力乱神,可那哭声掠过的每一处皆已被两人细细翻找过,并无任何可疑。若非鬼神,怎会无形无迹?若是鬼神,所求又为何?
便是诉冤,也该留下只言片语才是,只夜泣一场,有何用处?
「咚咚——咚——」
正当两人来回转悠,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落入如是春夜,真真突兀又惊悚。
「这是,」萧西掠至宋离身前,凛然抬眸望向大门方向,「有人敲门?」
荒废十年之邸,谁人夜半造访?
「咚咚咚——」
敲门声复又响起,宋离蓦然回神,探出头问他:「会不会是小四或小五?」
萧西摇摇头:「他两人不会这么快。」
他牵起宋离,一边朝大门方向走,一边偏着头道:「再者,若是他二人,也不会让你我去应门。」
宋离步子一顿,眸光微微沉敛:「除他二人外,可还有旁人知晓你我在此处?」
会否有人一路尾随,直至他两人翻墙进屋?
听懂她话中意,萧西亦是一怔。
若如此,那人的功力必定不俗,或许不在他之下。
「萧公子?」
久不闻声响,门外之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萧西两人齐齐变色。
来者虽是活人,却并非他两人熟悉的声音。换言之,彼时的猜测十有八九为真。来人不仅清楚他两人在此,还知晓他姓萧,若非尾随,何以知晓?
「走!」萧西眸光暗敛,一路急行而去。
宋宅内外无灯,门里依旧漆黑一片。
萧西让宋离藏身门后,小心翼翼拉开一条缝。
门外烛火陡然映入眼帘。
他眯眼细看,原是个小厮高举着灯笼,伸长了脖颈左右张望。
「来者何人?何以知晓宅中有人?」
小厮被唬得不轻,双瞳骤缩,哆哆嗦嗦举起灯笼,圆睁着双目看向门后。待看清门缝后头不知何时多出的人影,他蓦然扬起唇角,一边倾身行礼,一边道:「萧公子!」
萧西不动声色:「你知我是谁?不知主家是谁?」
小厮躬身颔首,笑意盈盈道:「回公子的话,小人的主家是东临知县梁世安、梁大人。大人遣小的过来请公子,说是有位明公子在府中做客,提起公子在此处暂歇,想请公子过府一叙。」
萧西剑眉微挑:「明公子告知你们大人,说我在此处?」
小厮连连颔首:「听明公子说起,大人才知昨日扔在县衙门口那几名山匪是萧公子几人义举。梁大人说,几位公子于我东临百姓有大恩,为表谢意,他已备下好酒好菜,还望公子能给他个面子。」
萧西将他上下打量,却不言语。
小五性子跳脱,却不莽撞。若无特别情由,他不会说起山匪之事,更不会提及宋宅相关。
可如今他人还在县衙,即便梁世安设下了鸿门宴,他也不能不去。
思及此,他伸手探向门后,正欲摆手示意宋离藏好,对方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既如此,有劳梁大人费心安排,烦请小哥带路。」
*
春月挂柳梢,东临县衙门前,灯笼高悬,照如白昼。
随那小厮抵达县衙,萧西才知这县府衙门与宋宅仅一巷之隔,只因大门朝向不同,才显得相距甚远。
带路的小厮没来得及通报,一席月白色长衫的梁世安已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萧公子,久仰,久仰!」
萧西一边拱手回礼,一边抬眸打量。
梁世安颧高眉耸,鼻宽唇细,面相很是精明,体态却又丰腴圆润,似心宽体胖之人。
他躬身行礼时,萧西的视线已越过他,看向灯火通明的正堂。
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悬着一张走笔恣意的《云鹤图》,右上方题曰:「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云鹤图》下方置了一张簇新的八仙桌。桌旁明烛高照,照得金盏银碗熠熠生辉,叫人不忍错目。
瞥见满桌大鱼大肉,萧西眸光骤沉。
东临半城百姓还在忍飢挨饿,身为父母官却能夜半飨宴,莫非这梁世安与李冀之流无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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