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正温婉,满园杏花纷如雪。
翩翩花雨间,阙兰若却觉头顶夕照刺目得紧,满目粉白真真如同漫天飞雪,冻得她四肢麻木,心口抽疼。她久匿于心,不可告人的伤处被宋离以此种不留情面的方式一把揭开。昭昭日 光如刺,此后所有辗转反侧,自欺欺人都将无所遁形。
若真相如此,她当何以面对墨城?又要如何说服自己,只要「成为」黄芷汀,便能取而代之成为墨城心里的「湘夫人」?
「胡言乱语!」
墨城的怒喝凌空而来,将将撑住摇摇欲坠的她 。
「孤从未见过黄家女,何来退而求其次之说?」他的声音里透出从未有过的愠怒。
上一回见他如是恼怒还是八年前,一城之主不愿和谈,连夜屠戮半城百姓。彼时墨城双目赤红,将他千刀万剐才作罢。正是从那时起,城中有了他茹毛饮血的传言。
「……孤与兰若一见倾心,此生再不会有旁人。」粉墙另侧的怒意还未消退,声声如晨钟暮鼓撞入阙兰若耳中,「你可知兰若为何是凤娘娘?落霞行宫为何遍植青梧?凤鸟衷情,一心只一人。孤对兰若即是如此,恁弱水三千,孤只需一瓢……」
彼端的宋离不动声色,抬眸瞥了一眼墨城身后的圆月拱门,颔首道:「民女听闻阙家尚武,阙家女大多不善女红,亦不善文墨丹青。君上尚大辰君子之风,难道不觉得才情高远的大家闺秀更适合入主后宫?」
晚风细拂,杏花皎如雪。
墨城后知后觉宋离的不同寻常,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拱门方向,而后对着脉脉斜阳轻怔了片刻,转身朝她道:「兰若跳脱,孤心悦便是跳脱之人;兰若沉静,孤心悦便是沉静之人。孤心悦兰若,不会因为她善女红而多一分,亦不会因为她不善乐而减一分。孤胸怀天下,她与天下并重……」
「娘娘——」
拱门后头忽而传来枯枝断裂声,压着嗓子的惊呼声紧跟着响起。
墨城两人没能反应过来,匆忙离去的脚步声已然愈行愈远。
墨城神色微变,抬眸一看,宋离依旧泰然自若,仿佛成竹在胸。
「君上恕罪。」四目相触,她蓦然敛下眸光,倾身行礼。
墨城顾不得多问,提步逐阙兰若而去。
第三十一章
琉国京都狴犴街有两户高门相依,南端的黄家崇文,北边的阙家尚武,两家有连襟之谊,家主又同在朝中做事,自然常来常往,亲如一家。
阙家女兰若与黄家女芷汀年纪相仿,自幼相携长大,是名副其实的手帕交。
墨城不忆,阙家庭院初相遇那日,桃花树下不止阙兰若一人。
彼时满庭落英纷飞雨,情窦初开者亦不止他两人。
年少不知世情无常,还当庭中落花无有尽头。
昔日姊妹同游城,总听旁人连连夸赞,黄家女温婉,阙家女灵动,桃李双姝,各有千秋。
及至阙兰若入宫,黄芷汀郁郁寡欢魂归碧落,街头巷尾的流言不知不觉变了风向。
流言称黄家女才情高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阙家女成日只知舞刀弄枪,除却样貌一无是处。流言还称黄家女娴静端方,有国母之风,若非红颜薄命,「凤娘娘」之称与阙家女何尤?
……
言语无锋,伤人尤甚。
久而久之,那些言语成了阙兰若心尖处的刺,轻轻一触便疼痛难忍。
好在墨城待她始终如一。
直至那日误入书房,她在无意中窥见了书画缸里的「湘夫人」……
那些被遗忘的、按捺的、有意忽略的流言倏然化作漫天飞雪,将久立深渊侧的她裹缚其中。心上的尖刺陡然化作万千利刃,她逃脱不能,直至一病不起……
缠绵病榻之际,她于满眼朦胧里瞥见一个不一样的开端——灼灼桃花雨,墨城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落向了纷飞花雨中抚琴弄弦的黄芷汀。
她旁观墨城和「她」杏花雨中眉目传情、上元桥头依依照水、中秋月下你侬我侬……她和墨城的经年过往和相惜悉数笼上了一层名为黄芷汀的暗影。
那道魂归碧落的芳魂自此如影随形,藏身在她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每一处。
自此之后,每一次四目交汇,每一次云雨缠绵,她都能从墨城深情款款的眸子里窥见另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岁岁年年如云走,她渐渐学会笑不露齿,诗画琴棋,终于在两三年后活成了那个「病如西子胜三分」的黄芷汀,却再也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向墨城,也无法用黄芷汀的目光直视镜中那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
第二日晚间,宋离于晚膳时分见到不请自来的阙兰若,提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回到实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阙兰若的心结始于墨城,也唯有他一人能解。
观眼下情形,他两人的彻夜长谈似乎成效显着。
待近前行礼,宋离看清她眸间灵动,适才了解何为真正的「幽独空林色」。与几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冷相比,眼前人明眸璨璨,不见国母端庄,却更让人不忍错目。
「君上,兰若有一不情之请。」
久不闻她开口求请,墨城微微一怔,随即弯下眼角,一边牵她落座,一边颔首:「兰若想要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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