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二人亦是青梅竹马,说她二人在上元佳节偷熘出家门赏灯,吓得府尹连夜封了半条街。
说她两人出门赏月,她撺掇萧公子爬到高处,险些害他摔断腿。
又说萧公子曾卧病在床三月有余,她于心不忍,偷熘进医馆偷了好些药。萧公子比她年长,却依旧纵着她喝了那些药,最后上吐下泻三日不止……医馆的孙师父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半,却依旧将她视如己出,将毕生所学授予她一人……
阙兰若久居深宫,已数年未去茶楼听书品茗。
今日桃花雨下芙蓉面,听宋姑娘说起昔年事,她恍惚自己也成了事中人……
听萧公子受伤,她心有戚戚;听萧公子被侮,她面有薄怒;听萧公子赠出花一朵,她与宋姑娘一道面若桃李……如是心绪,已是久违。
待漫天桃花雨歇,宋姑娘提起家道中落时,她和萧公子天各一方……
眼里情切做不得假,阙兰若正欲缓言宽慰,却见对方倏然起身,提起食盒,福身行了一礼。
阙兰若一怔,适才惊觉春日上中天,不知不觉已是午后。
「若娘娘不弃,」宋姑娘眸光盈盈,好似彼时情切皆只是她一眼错觉,「明日民女再来陪娘娘说话。」
阙兰若抬眸看她。直至又一片花瓣坠落发间,她才微微颔首,敛眉应下。
如是三日。
宋离每日皆会带一道墨城亲手做的甜汤来,再不紧不慢讲一段自己的故事。
阙兰若心知肚明她的用意,每每轻啜甜羮,再在她的故事里窥一段自己与君上的过往,心口涩楚如同漫天缤纷花叶雨,如何能不动容?
第四日,阙兰若瞥见食盒里的糯米糖藕,眸光重重一颤,而后抬眸望向遥处青山,徐徐开了口:「难为姑娘日日来,听姑娘说了许多事,今日春色好,兰若还姑娘一个故事……」
宋离不动声色,挽起衣袖将糖藕夹入她碗中,一边让茶,一边颔首。
阙兰若垂目凝着盏中茶,静等涟漪轻逝,才缓缓道:「华琉河上游有大户人家,花开两朵,姊妹成双,一为桃,一为李。桃姑娘烂漫不知事,李姑娘绰约多风情……」
漫山绿波如旧,庭中春色 如许。阙兰若置若罔闻,只低眉轻啜,喃喃开口。
「……春月百花开,双姝同游城。李姑娘一眼目成心授君,桃姑娘折枝问君安……」
庭中花雨如故,昔日君上回眸,为桃姑娘之舞?抑或是李姑娘之音?
阙兰若举目遥望桃林稍,黯然许久:「……桃姑娘与君定终生,李姑娘郁郁撒人寰。」
宋离顺着她的目光仰起头,眉心不自觉蹙起。
桃、李姑娘之事听来已有年头,若是在她入宫前,「李姑娘」便已魂归碧落,她又为何会在多年后性情大变?
满树落英徐徐坠,红消香断有谁怜《葬花吟》?
另侧的阙兰若似有所感,映着落英的浅眸微微一颤,轻道:「……桃姑娘只当命里姻缘天註定,直至误闯书……」
瑟瑟落英同风舞,庭中忽而杳然无声。
宋离抬眸望去,却见戛然收声之人已收袖起身,微凝的眸中似有懊悔之意。
「姑娘请回。今日过后,兰若不会再见姑娘。」
不等宋离应声,阙兰若拂袖而去。
第三十章
与凤娘娘称得上是手帕交,又早早魂归碧落之人并不难寻。
只是待宋离于晚膳时分提起此事,墨城却告知,自己从未听说过此人,也从未与阙兰若之外的女子往来过密。
既如此,李姑娘香消玉殒无觅处,桃姑娘心病又从何处起?
想起阙兰若性情大变之处便是在这行宫内,宋离忖度半晌,略有些僭越地开口:「敢问君上,这行宫中可有何处是凤娘娘不可去之地?」
墨城蓦地一怔:「姑娘何出此言?」
宋离摇摇头:「只是想起凤娘娘是在落霞行宫落了病,民女想着或许是这落霞行宫有何特别之处……」
见墨城如此,她只当自己多虑,正欲揭过这一页,却见他忽地敛下眸光,琢磨片刻,沉声道:「是有这么一处地方。」
宋离柳眉轻挑,作愿闻其详状。
「是个不常用的书房。」墨城一边放下茶盏,一边抬眸看向两人,「姑娘可还记得,孤曾说过阙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孤甚为倚仗?」
「自然。」宋离面露不解。
「贤弟知晓,」墨城却不应他,只转头看向萧西,眸中浮出惺惺相惜之意,「为君者最忌偏宠独断,孤坚持后宫只留一人已叫朝臣诟病,若是前朝亦独倚仗阙老,朝中必定人心浮动,到时怕会引朝纲不稳……」
宋离两人轻轻颔首。君王的制约权衡亘古如是,此事并不新鲜。
萧西剑眉微敛,接过他话头道:「如此说来,每日谏言论阙老将军功过之人必不在少数……」
墨城抚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颔首道:「每日送来行宫的摺子,有多少邀功之人,便有更多论过之人。孤从不瞒兰若任何事,只是这些摺子,一来国事本就无需她操心,二来议论阙老的摺子叫她看见了,反惹人不快,是以……」
是以他和兰若有了默契,他处理要务之地,兰若从不入内。
「……书室有人值夜轮守,应当不会有人误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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