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兰若抬眸望来的剎那,宋离忽而明了何为冰肌玉骨桃花面,何为姿容绰约同仙人。若要一一细数,鬓边垂绦花簪,耳下琇莹明珠,周身云纹锦衣倒不似世无其二,只放她身上,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乏,非得如她这般,才知何为六宫粉黛无颜色。
观气色、听声息乃医者寻常。
宋离细看凤娘娘颜色,却见她举止从容,神态大方,全不似久病无医之人。
宋离两人目光交汇,皆不动声色。
只等她轻放下玉箸,敛袂告退后,两人才放下碗筷,抬眸看向愁容满面的墨城。
「君上,凤娘娘她……」
墨城的目光依旧落在早无人影的门边,闻言眸光一颤,敛下眉眼,轻轻嘆了一声:「孤听闻小月姑娘擅长医术,想来已看出端倪。」
宋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春色寥寥的门边,颔首道:「君上但说无妨。」
「两位方才所见,并非孤的兰若。」
什么?!
宋离双目圆瞠看向墨城,待见他神情恍恍,一时又有些不敢确信:「君上的意思是,方才那位,并非凤娘娘?」
「是……亦不是。」墨城眸光暗敛,掠过他二人的视线中似有幽愁暗恨生,「孤与兰若自幼相识,孤的兰若从来心无城府,天真烂漫……」
可彼时所见之人美则美矣,却无灵气在眸中。就好似缚在绢上的侍女图,时时处处恰到好处,却无一丝人气。
遑论夜半弦音声声如低诉,她所诉为何?
「初入宫那两年,兰若的性子依旧动如脱兔……」墨城的眼底似有痛惜一闪即逝,「约是两年前,也在这落霞行宫中,她无缘无故生了一场病。缠绵病榻三月有余,痊癒后,她似换了个人,白日里端庄温婉笑不露齿,到了夜间又颦颦若蹙时时垂泪……」
门外春晖愈盛,门里声色萧萧。
墨城的眸色愈发暗敛:「若只是变了性情,只要兰若喜乐如常,孤不至忧心……可自那之后,兰若日渐少食,夜不能眠,与孤也再无一句体己话,只将万般愁绪倾注弦端,甚至常常彻夜不眠……」
宋离颦眉若蹙:「不知南琉国的医者怎么说?」
墨城的唇边泛出一抹苦笑,摇摇头道:「宫中御医皆查不出病由。这两年孤已遍访名医,巫医说她中了邪,鬼医说她被附身……此等无稽之言,孤自是不信,却依旧寻不出病由……」
宋离眉目不展,又道:「敢问君上,凤娘娘性情大变之时,家中可有变故?宫中可还如常?」
「皆如常无异。」墨城轻摇摇头,「阙将军乃我琉国柱石,孤对将军素来倚重,并不曾听闻他家中有过变故。宫中更不必提,后宫只她一人,何来变故之说?」
「凤娘娘生病前夕,可见过什么人?遇过什么事?」
墨城依旧摇头:「彼时的行宫与今日并无两样。宫中并无外人,随侍也都是亲信……」
宋离眉心愈蹙:「君上可问过随侍在娘娘身边的人,小昭姑娘怎么说?」
「自是逐一问过,」宋离的问题皆如其他医者无异,墨城早已答过无数次,如今再答,神情更是黯然,「小昭几人皆是从小跟着兰若身边,皆不知情由……」
宋离:……
性情巨变通常与重大变故有关,譬如明月成为宋离那一日,譬如萧璟成为赵璟之那一时……阙兰若却不相同。
若她心里的巨震连至亲之人都无从知晓,初来乍到的宋离自然更加不得而知。
要治癒心疾,需得她亲口说出心上惶惶……
宋离的目光在他两人脸上来回。春光掠影处,她柳眉轻挑,计上心头。
「君上可还记得,与凤娘娘初相识之情形?」
……
漫山青梧摇荡,院中花开正好。
阙兰若小憩醒来时,身上依旧有些乏累。想着小昭或许还在院中煎药,她信步而往。
不想前脚刚踏进院门,后脚便听黄莺初啼,空灵如天乐。
她循声音来处望去,恰见裊裊晴丝荡绿波,漫天花雨纷。
如是桃花雨……阙兰若下意识伸出手,接住花瓣的剎那,心口处蓦地一烫。
如是春三月,她在桃下舞春风。一曲未毕,身后忽而传来鼓掌声,她回眸一看……昔日情形历历在目,眼角余光里,竟也有个人站在彼时君上所在处……
她蓦然蹙眉,定睛再看,却是早些时候见过的宋姑娘。
「娘娘,君上见你早膳没吃几口,亲手做了红豆汤让民女送来。」宋姑娘款款走到石桌旁,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抬眸看向她,「娘娘且尝一口吧。」
阙兰若垂目看向她手里的红豆汤。
左不过又一名「神医」而已。墨城怕是实在无法,竟连大辰人都寻了来。
只不知这宋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眸看她时,眸光澄澈如赤子,情态亲切似姊妹,却全然不提「几时睡」「几时起」「可有梦魇」之类老掉牙之语。
她声色不动,顺势接过红豆汤,品了一口。
竟真是君上的手艺。
她动作微滞,随即敛眸放下瓷碗,一边轻拭唇边,一边打量来人。
若她所料不差,待她喝完,宋姑娘总该进行到望闻问切之「问」这一步。
事情的走向似乎并不如她所料。
宋姑娘的确不慌不忙收起了碗筷,也不紧不慢开了口,只是所说的内容——若她没听错——似乎是她和萧公子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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