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润锦立时会意,墨瞳一闪,声色不动端起酒盏,颔首道:「如此甚好。」
杯酒下肚,他又转向李冀,淡淡道:「不知李大人这边如何了?」
「如周大人所料。」李冀笑眯眯嘬了一口酒,裂开嘴角道,「在下让人去王家浜那头走了一圈,现下已无人不晓县衙购田之事。」
张润锦轻点一下头,徐徐道:「那依两位大人之见,鸣凤绣庄购田几亩合适?」
周谦益早有思量,大手一挥,不假思索道:「泱田千亩,则购百亩;泱田百亩,则购十亩。如此这般,无需你我多言,乡民自会折价……」
张润锦凤目忽闪:「那剩下的田……」
周谦益举起酒盏,凤目轻勾,慢条斯理道:「若有乡民自愿折价至一成,鸣凤山庄多置几亩又有何妨?倒时还不是张卿你一人说了算?」
萧西双瞳微缩,抬起头朝小四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匿迹而去。
第二十一章
周谦益的「未卜先知」的确高妙,萧西两人离开天清阁没多久,一道闪电凌空而下,黝黑的天幕似叫人撕开一道口子,而后惊雷滚滚,大雨如注。
相较于他在天清阁里说过的话,浇在身上的这些只能算是和风细雨。
那些话盘踞在萧西脑海中,久久不得平静。
当世为官者,或为民,或为己,损人利己之事常有,他本不应如此惊愕。
或许在宫中待了太久,出仕之前,他以为吴、沈相斗只在京中,当与平民百姓无由,不想京城路漫漫,层层剋扣层层官,最后背负者,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之人。
春雨倾灌凉如是,萧西任雨水扑面,片刻不停朝营地飞掠。
回到营地时大雨已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隔着蒙蒙水雾,营里的灯火显得稀稀落落,冷冷清清。
小四不知何时已折去自己的营帐。萧西拖着疲惫的步子踱至中帐前,眼角余光里忽而跃进一簇迷离灯火。
他抬眸望去,呼吸随之一滞,柳叶眼底映入漫天水雾,细雨微濛,帐前有伞轻轻斜。
潋滟水色映出阑珊灯火,油纸伞下,伊人翘首望君归。
四目相触,他蓦然踩碎满地灯火倒影,疾步跑上前。
「站在风里作甚?快进来!」他一边接过宋离手里的油纸伞,一边掀起帐帘示意她进门。
宋离仰头看他:「这么大的雨,怎么没寻个躲雨的地方?」
彼时萧西已放下帐帘,收起雨伞,闻言停下拧水的动作,看向她道:「雨势迅猛,没来得及。」
见他已提步往里间走,宋离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另侧汩汩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火炉。治疗肩伤的药已熬了半日,现下取出刚好。
「齐兄那边可有消息?」换完装出来,萧西一刻不停问起现下最紧要之事。
宋离正敛着衣袖,举起药罐,闻言看他一眼,摇摇头道:「让人递了话回来,说以防万一,安南军和乡勇分守在上下游,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萧西提了张凳子坐到火炉旁,看她前后忙碌的身影,只觉心口熨帖,忍不住靠进椅背,长舒一口气。
至少长亭不会再有涝患之险。
「先喝药。」见他眉心舒展,宋离端着药碗走到他面前。
萧西抬头看她,又低头看向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眉心复又蹙起。
「良药苦口。」宋离瞥他一眼,忽又转身走到桌旁,在几个纸袋里窸窸窣窣寻着什么。
萧西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待他苦着一张脸把碗递还给宋离时,忽觉掌心一满,有个东西递了过来。
他低头一看,是个包装精细的油纸包。
心尖上似有细柳轻拂而过,他按住心口,蓦然合拢掌心。
仍忆昔年西凉苦寒,三月草木稀。被接入京中那年,他因「水土不服」卧床三月不起。
彼时的太子妃,明月郡主的母亲宋依楚与他母亲是手帕交,听说他被接来了京城,带着明月郡主一同到摄政王府探望。
彼时的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见他捏着鼻子喝完一大碗药,明月的脸皱成一团,不听母亲打趣,吭哧吭哧掏出怀中所有零嘴,一边往他面前推,一边挥舞着小手说,以后都归他所有。
此后药苦尽头总有清甜,偌大的京城有了归处。
帐中烛火稀,萧西抬眼看向烛辉里的人,恍惚以为经年离散只是梦一场。
大梦方醒,他的明月依稀仍在烛火阑珊处。
宋离转过身时正见他眸间浪涌雾罩,下意识撇开目光,随口道:「梨膏糖润肺止咳,与此药搭配相宜。」
萧西轻轻颔首,但笑不语。
烛火照影成双。少顷。
「今日见到李大人了?」
宋离先萧西开口。他回营时满身泥泞,若是从县衙回来当不至于此。
萧西听懂她话中意,沉下脸,轻摇摇头,而后斟起明前碧螺,将天清阁里的见闻一一说与她听。
「本以为沈侯是这南州百姓的头顶青天,却不知,这满城百姓皆是他沈氏门人的囊中物。最可气,周谦益竟说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圣上……」
夜风舒捲,明烛瑟瑟,帐中一时无声。
宋离替他续上茶,又垂眸盯着茶盏里起落不定的茶叶出了会神,朝他道:「此前听梨香院的姑娘们说起过一件京中趣事,大人可愿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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