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抵达苜蓿山阴林深处。
齐安淮扶宋离近前,自己则退至可见不可闻之处。
泠泠月色透过横七竖八的枝丫在她脸上投落下错落的暗影,随风颤摆的杂草间,两块墓碑并排而立。
宋离跪在孙慈珍的墓前,伏身三叩首,清理完坟上的杂草,又起身走向另一座坟头,跪在碑前,久久没有开口。
若是在白日,当能看清那碑上无字无铭,只在一朵水莲安居在右下角,皎皎迎风开。
立无字碑者,或因立者不知死者姓名,只为悼念之故,又或者如同宋离这般,地下埋着「不可祭」之人。
「爹,娘……」
只她知晓,这地下三尺并无她父母的骸骨或衣冠,而是她初来长洲时的一身锦缎,满头青丝。
盖棺入土之时,世间再无郡主明月,唯有民女宋离。
「女儿见到璟哥哥了,他现在是二皇子了……」宋离倚着墓碑浅声低喃,一如昔日拥在母亲怀中耳语撒娇。
永安二十六年大雪,太子昭文得嫡女晔。帝甚爱之,赐封明月郡主。
「那玉佩,还是到了璟哥哥手里。他去了……他定是去了玄青河畔的晚照亭……若女儿多等片刻,会不会……」
永安三十六年春分,太子谋逆事破。是夜,东南飓风引东宫大火,明月郡主薨。
「娘,可是璟哥哥他不认得我了……」
是年清明微雨,长洲春意浓。宋离孤身跪坐无字碑前,眼里再不见春色。
「娘,幸好他不认得女儿了……」
是夜如斯,十载春秋如一梦。
「咕——咕——」
枭鸟夜啼,夜风席捲。不知过了多久,宋离的双腿已无知觉。想起还有事要办,她撑住墓碑,缓缓站起身。
「碰到伤口了?」见她起身,齐安淮快步跑向前,小心搀住她:「腿麻吗?」
宋离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转过头朝他轻摇摇头:「齐大哥,既已来了苜蓿山,再去一趟北岗如何?」
「北岗?」齐安淮又是一怔。
苜蓿北岗处于长洲与落霞的交界,俗称乱葬岗,是个三不管之地。
齐安淮抬头望向天边月,眉心不自觉蹙起:「非得今夜去不可?」
沾了夜凉的落叶掠过鬓边,宋离抬手轻挥,转头望向遥处。满山月华如水,白日里不可见光的人与物都会在夜间褪去伪装,露出真实的一面。
「楚子青与楚氏之死仍有疑处,若等到明日,怕是连尸身都无处可寻。」
给沈府蒙羞之人,北岗是他们唯一的归处。
齐安淮神色一怔:「你怀疑他二人不是吞金而亡?」
林间碎影点缀在眸间,宋离收回目光,轻摇摇头:「若是吞金,何必把金子放在床头,生怕人不知?且这吞金的时辰未免太过巧合,每次都在旁人进门前……」
齐安淮的眼里露出迟疑:「话虽如此,可你身上的伤……」
宋离眸光坚定,摇摇头道:「皮肉伤而已,不妨事。」
齐安淮轻嘆一声:「切不可强撑,若有不适一定要告知于我。」
「多谢齐大哥。」
又是崎岖不平的半个时辰过后,迎面而来的风里多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陈腐气息。
齐安淮抬起头看。凄清月色照出一方高耸入云的石壁,石壁上刻着歪歪斜斜的「北岗」二字。
凉风不知从何而来,平地飞沙走石忽起,掠过面颊的冷风似要把寒意吹进骨子里。
他转身看向宋离,对方的面色似乎比不时之前更为苍白,紧拧的眉心已许久不得舒展。他剑眉轻蹙,担忧道:「可要歇息片刻?」
「没事。」宋离轻抿朱唇,握着他的手腕,轻轻牵起嘴角,「我不累,马上就到了。」
「谁?!」她话音未落,齐安淮忽地一声低喝,反手将她拉到身后,横臂拦在身前。
宋离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却见彼时还空无一物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名衣袂翩翩的黑衣人。
他身长七尺有余,腰佩三尺长剑,姿态从容而洒脱,被人发现也不紧不慢,只低下头静静凝望他两人。
此时进山又对他两人毫无防备……宋离心下瞭然,蓦地弯下眼角:「小五,是我和齐大哥。」
齐安淮一怔,转头看向宋离,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处。
小五见自己被识穿,歪着脑袋想了想,足下轻轻一点,身如春燕飞掠而下。
「宋姑娘,齐将军,你二人为何在此?」小五揭去面纱,沖他两人抱拳行礼。
齐安淮神情一松,一边回礼,一边道:「明大人为何会在此?莫非是二、萧公子让你来的?」
宋离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朝小五道:「大约与你我来此处的目的一样,小五可找到了?」
小五剑眉轻挑,眸色蓦然幽沉:「寻什么?」
宋离敛下眸光,淡淡道:「沈环侍妾楚氏、侍妾房中的婢女以及沈府门客楚子青。」
小五不置可否,视线在 他二人脸上来回片刻,颔首道:「都在此处。」
宋离眸光一凛:「可有看出死因为何?」
山里的风萧萧又起,几人的衣摆扬起又落下。
春月已西倾,枭鸟的凄鸣碎落在永无止境的夜风里。
小五注视她良久,终于在她浑身颤抖前紧拧着眉头轻点了点头:「婢女是鹤顶红,楚子青和沈环的小妾心口处有掌印,全身经脉尽断,应当江湖中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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