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小五是殿下的耳与目。
他没有说出宋离重伤之事,一为她的请求,二为免去都督府与沈府的纷争。通透如自家爷,自能一眼明了其间是非因果。
是以他眼下的慌乱不仅因为萧西唤他大名,更因为近身八年,殿下从未在人后大喜或大怒。
京城多风月,酒席应酬如流水。萧西长袖善舞,旁人眼里的二皇子时时恣意快活,日日纵情欢歌,只有近身之人知晓,二殿下从不知忧喜,从不生牵挂。
宋姑娘不同于旁人。
或许从初见那夜,殿下忍不住出手相助开始,她已不同于京城的俗粉三千。
「说。」
西落的春月拉长倒影,小四盯着地上的寒霜,隐下脑海中七上八下的思绪,沉声道:「爷,沈府中人先行知晓了楚子青与楚氏的丑事,怕丑事外露,将气都撒在了宋姑娘身上……」
萧西分明如青竹的指节蓦然收紧:「为何隐瞒?」
小四把头埋得更低,闷声道:「爷,是宋姑娘在重伤时央求小四,说若是让爷知晓,怕会让都督府与沈府生隙……」
窗外竹影随风动,萧西举头遥望天上月,许久没有出声。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若是明月还在,会是何种模样?
「彼时你在何处?」
「宋姑娘和仲景先生走进沈府大门后,小人便上了屋顶,正好瞧见一黑衣人从小夫人房中遁出,便追了上去。」
萧西陡然转过身:「有何发现?」
小四摇摇头:「那人的身法极快,追到城东一处民宅前便没了踪影。不过爷,」他抬起头,拧着眉头道,「这种干净利落的转嫁手法有点像是……」
萧西眯起双眼:「小五已去北岗,你明日一早去一趟落霞,找齐物庄的人一起,查一查楚子青和楚氏。」
「是。」小四站起身,又蓦地停下脚步,神色迟疑道,「爷,宋姑娘那边……」
「不用知会。此案已与她无关。」
「……是。」小四敛下形容,轻轻颔首。
第十二章
城南草堂,烛影随风动。
齐安淮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里,起身闭上大门,又忙不迭地扶起宋离,替她续了一杯茶。
「多谢齐大哥。」宋离接过茶盏,垂目看向桌上的药瓶。
齐安淮恍若未闻,低头盯着盏中的潋滟水痕,陷入了沉思。
前日沈府一别,他急匆匆去往都督府述职,刚进门便被人告知二殿下已到长洲,恰与他前后脚进门。撞见书房门口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诧异之余,他反而长舒出一口气。
二皇子的调令抵达都督府之时,他曾收到过叔父的来信。信中说即将赴任的二殿下或与坊间传闻不同,让他安心便是。
彼时他还忧心会否叔父识人不明,如今见到萧西,述职之余又多聊了几句军法用兵之类,他便知晓帅才难得,二皇子璟之确与旁人口中混混度日那人不同。
遑论他不恃身份,亲自为宋离奔走之事。
他摩挲着茶盏边缘,忍不住抬眼偷觑宋离。
长洲的生活清贫却安稳,不告知她萧西的身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初见那年他才舞勺之龄,父亲在细雨连绵的春日里收到一封京中来信,说有老友携女来长洲定居,让他一家多加照拂,「万事罢论」。
犹记昔年春雨菲菲没有尽头,一个月后的某个午后,他在庭中练剑,听父亲和门客提起太子谋逆,东宫倾覆,宋离师徒便是在那时敲开了齐府的大门。
朝廷巨荡,千里之外的南州亦不能幸免。他齐家得了功勋,叔父升职,他亦获地恩准得入都督府做事。
叔父从未言明宋离师徒的身份,只是隔三差五交代务必仔细关照她二人。
彼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从那时起便知晓,隔壁的离妹妹和孙伯伯或许并非常人,甚至可能与朝中旧人有牵扯。
十年悠悠如流水,城中旧貌换新颜。前朝旧事已如过往云烟,说书先生再不会提起。
若他猜测有误,宋离并非事中人,萧西的身份便与她无由;若她的确是前朝旧人,当朝二皇子与她总不会是良缘。无论何种情况,都是瞒下萧西的身份为宜。
思及此,齐安淮敛下惶惶不定的心绪,复又抬起头:「宋姑娘,天色不早,我扶你去床边?」
宋离的目光正停留在那三瓶明黄色的药瓶上,闻言低垂下眼帘,摇摇头道:「齐大哥,可否陪我去一趟苜蓿山阴?」
「山阴?现在?」齐安淮神色一怔,下意识看向暗沉沉的窗外。
宋离握着茶盏的双手微微一曲,眸色蓦然悠远:「清明将至,想去看看师父。」
苜蓿山阴无日月,那处埋着师父的骸骨,还有一座不刻碑铭的衣冠冢。良辰春月夜,故人相逢不得言,黄泉路口兜转复回首,她闻心口空荡,风过余冰凉。唯山阴夜色能纳俗尘万千。
齐安淮收回目光,眉心一点点蹙起。
苜蓿山北终年阴寒,夜间尤甚。为兄、为邻,他都应出声劝阻,可他太熟悉宋离的脾性,若是不答应,她定会孤身前往。
若是如此,还不如与她同去,还能照应一二。
「只一个时辰,可好?」
「多谢齐大哥。」宋离的眸间水色潋滟。
*
枭鸟栖枝,月随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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