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略作思忖,稍侧过身,轻声道:「师父,小夫人许是在小憩。」
仲景无声抬眸,又沖她轻轻颔首。
「堂中忙碌,不宜在沈府耽搁太久。夫人与我还算熟识,你且稍待片刻,容我先行通禀,再近前来。」
宋离颔首应下,等他越过珠帘,轻巧挪动碎步,转身朝墙边架柜而去。
雁过留痕。若小夫人同楚子青确有牵连,这房中或许留有证据也未可知。
仲景的请安声低低传来,宋离加快步子,急急环顾四处。
这房中样样精贵,处处奢靡,想来小夫人曾获恩宠一时无两。若是如此,知晓沈环三心二意,起了妒意似不足奇。
回首间,宋离瞥见柜前书案,文墨具齐却簇簇如新。
只扫了一眼,宋离心头便升出细微的异样。她近前细看,只不多时便发现了案头那一方格格不入的信笺。信上字迹齐整,勾划有力,只是那宣纸纤薄脆弱,似与其他纸宣造价迥异。
宋离眯起双眼。
妾年初二八,公子同舟渡
一别三岁长,我心寄子青
……
落霞绣花女,罗裙命本轻
……
宋离拈起信笺,正要细读,忽听内室传出「哐啷」一声巨响。她浑身一震,胡乱将信笺塞入袖中,疾步奔向内室。
珠帘嘈嘈不定,药箱落地那般振聋巨响,榻上那眉目如画的小夫人却仍紧闭着双目,面色安详,如醉华胥梦中。
宋离顾不得礼节,绕过仲景快步上前,而后双瞳骤缩,倒吸凉气。
想来是仲景远观小夫人神色如常,问过礼后又等了好一阵。直到久候无音,他逾矩抬头,才如她现在这般,看清小夫人眼下红坠非胭脂胜血,而是一滴真的血泪。
宋离心如坠石,缓了好一阵才被枕边那两锭金子吸引了目光。
「师父,她……」
仲景满目怅然,摇着头长嘆了一声:「吞了金子,救不回了。」
砰——
宋离还在发怔,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两人回过头,却是管事沈忠带着数十名身高体壮的家丁蜂拥而入,挤了满屋。
「来人吶,将这个装神弄鬼的煞星轰出去!」
翻掌之间,宋离已被瞠目如煞的家丁拽入院中,围成了一圈。
仲景只来得及抓了一把她的衣角,便被两名壮汉拉住,近前不得。
嘭——
第一下棍子落在背上时,宋离耳中嗡得一声响,遥远的地方传来仲景的哭诉声,似在跪求沈忠手下留情。
嘭——
第十下棍子落在背上时,宋离忽觉当头棒喝,灵台一片清明。
仲景门下无女弟子,她虽在脸上抹了些香灰,被沈府之人认出是早晚的事,并不足奇。
小夫人吞金自尽,这一点怪不到她头上。楚子青之死众目睽睽,亦与她无由。
只是偏生这般巧,沈环、楚子青、小夫人,沈府里的这一连串意外都让她一个外人瞧了个遍,这声「煞星」倒似名副其实。
沈府这般门户多的是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既被人道破了秘辛,失了颜面,总要有人来承受高门大户的怒火。
多管闲事的都督府动不得,声名在外的仲师父不可动。只她自己无所依仗,还敢再三入沈府。若无动作,倒似叫人看轻了沈府。
嘭——
宋离唇角轻勾。
来此世间匆匆二十载春秋,前面十年叫人捧着,享尽世间荣华,后面十年叫人护着,亦未遭过皮肉之苦,却不想生命尽处,还能见此等刁民乱象。
视线模糊前,宋离蓦然瞧见醉墨楼台,斯人回眸,身后天青山秀。一如那年京城三月,玄青水暖,公子宛立水中央。
幸甚,大都督仍不识她这破落户;幸甚,她已得见故人,了却心头一桩旧愿。
嘭——
若是今日沈府没有尽兴,改日必会迁怒都督府。若能叫他们撒够了火,不再迁怒旁人,她这偷来的命,亦算是值得。
唯憾京城路迢迢,父母泉下有知,可会怨她偷度浮生,不问昭雪?
「爷,再打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
宋离脸上时而甘之如饴,时而痛不欲生,动手之人止不住心颤。宋姑娘才貌双全,长洲城里人尽皆知。他虽不得不从主家之言,亦不想断送姑娘卿卿性命。
沈忠远远站着,淡淡斜睨了她一眼,一边却也知晓若是在院里出了人命,传出去对沈府声名无益。
「来人吶,」沈忠错开视线,懒洋洋挥了挥手,「』请』宋姑娘和仲先生出府。」
「是!」家丁齐刷刷收了棍子,半架着仲景,半拖着宋离,将两人「请」出了偏门。
「宋姑娘!」
斜巷春日晒得人眼疼。宋离刚咽下仲景塞进她嘴里的药,身侧寒风忽起,小四如秋叶翩落至她身侧。
「仲师父,发生了何事?」
小四一眼瞧见她背上斑斑血迹,眉心猝然成了死结:「我不过离去片刻,怎会如此?」
仲景面沉似水,一边替她看伤,一边唏嘘摇头:「沈府之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说离姑娘是装神弄鬼的煞星……」
「岂有此理!」小四一拳挥到沈府墙上,双目愠火,「这长洲城没有王法了不成?不行,我得告……」
「不……」宋离紧闭着双眼,睫翼轻轻颤动,抬手攥住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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