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便动身吧。」
春雨细濛,三人眼见山峦隐入夜,冷月高空悬,抵达苜蓿山脚时,夜色已四合。
不知是县衙还是沈府的命令,那倒映星河的十里春水里不复往日里的灯火画舫流如织,沈环丧命那一艘画舫也早无踪影。
「宋姑娘?」
宋离的眸光悠悠一颤,视线从空荡荡的溪面上收回,轻轻摇了摇头:「无事,今日太晚,明日再论其他。」
流水冷无声,寒月照归客。
小四问清宋离住处,约好第二日相见的时辰,先他二人离去。
齐安淮与宋离并肩走在归家路上,眼里满是忧切。
「明日一早我再去一趟县衙,周谨总要给我几分面子。」
「不可。」宋离勉强扯了扯嘴角,「齐大哥不必担心,现在至少已经知晓沈环死于七步摇之毒。师父留下藏书过百,范叔也说曾听师父提起过此毒,待我回去翻一翻师父的藏书,定能有所发现。」
「……那我明日一早过来。」
城南草堂门口,宋离浅眸寒星,沖他轻轻颔首:「齐大哥早些歇息。」
齐安淮站在廊下,颔首看她进门。
唇边笑意在木门闭拢的剎那消散殆尽,她背转过身,头抵着木门,长长吁出一口气。
烟雨寒月满中庭,昨日明月何相见?
藏身长洲半生,宋离唯一惦念便是远在京城的二殿下璟之。偶尔听莺莺提起恩客的话,说二殿下如何风流恣意,如何文采昭昭,如何惹了事又受了罚,如今好不容易相见,本是良辰美景,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头顶莫须有之罪。
良久,翻涌的心绪稍稍平复,她 掌灯走进书室。
春月西落,晨星忽闪。窗缝里熘进一缕细风吹灭了案头灯。
宋离放下药册,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转头望向窗外。
夜雨初歇,天幕清朗,今日会是个好天。
万物沐浴月华,饱饮春水,苜蓿山上的草木,包括那极难得的回心草,必定长势喜人。
回心草难得,但对少眠多梦之症有奇效。
一夜未睡,宋离的识海有些混沌,她记不清谁人需要这回心草,只知此事万分紧要,不得稍待片刻。
晓风微凉,旭日迟迟不肯露面。
长洲城还在安眠,城南草堂门口,一抹纤嫚身影拉开木门,提起比她粗壮了好几倍的药筐,披着昏晨交替的清朗星光,大步朝苜蓿山而去。
自十年前落户长洲伊始,孙师父牵着她的手踏过苜蓿山每一寸土地。
苜蓿山南遍生药草,苜蓿山北夜枭鬼哭,传入宋离耳中,亲切如同亲朋旧友。
她无需认路便知何处可得最喜人的回心草。
即便如此,或是一夜未眠的疲倦姗姗来迟,她不时停下歇息。半个时辰后,她才手脚并用抵达那条横跨南北的深涧。
满涧绿波招摇,宋离笑眼如月,放下药筐便忙不迭地挖起了药草。
旭日初升,天幕渐明,宋离装满了一整个药筐,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忽觉眼前蓦然一暗,天地跟着倒转,一个重心不稳,她踉跄着摔了出去。
山泉潺潺,早莺欢鸣。
宋离抬手挡住直刺的晨光,徐徐睁开双眼。
朝日灼灼处,大片的火鹤红正迎风摇曳,婀娜多姿。
宋离下意识放下挡着阳光的手,默默睁大双眼,一动不动盯着那片火鹤红,眸底已是一片清明。
那日晚间为避开沈环纠缠,她递出了一朵火鹤红,彼时抬眼掠过他颈侧。
彼时他的颈侧光洁如瓷,并无什么梅花胎记。
*
前一晚的后半夜,梨香院里红浪翻涌正当时。
小五虚掩上房门,循楼梯一路向下,正不知从何查起,忽闻那满堂喧嚣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莺莺」。
他抬眼望去,原是两位衣饰俗艷的公子哥正巧看见莺莺经过,正挥动着双手指指点点。他似漫不经心看了看四处,又朝那两人的方向挪近了一些。
「刚刚那过去的就是柳莺莺?」
「可不就是她。」
先开口之人轻「啧」了一声,神色有些厌弃:「怎的这副鬼样子?昨日隔着帘帐,当她仍是那个一曲歌舞动南州的花魁。」
应声之人面露唏嘘:「翠柳莺莺春意浓,可嘆,可嘆……」
「一曲歌舞动南州,那可不是她柳莺莺一人能成的。你们忘了,彼时是莺莺的歌舞配燕燕的曲子,方成万人空巷之景。」第三人不请自来。
「经你这么一说,似乎已很久没见燕燕姑娘,可知她现在何处?」
「不知。似乎听谁提过一次,说是从良了?」
「嘘……」第三人忽然顷身,作讳莫如深状,「我可是听说,那燕燕姑娘动了凡心,还怀了孩子,结果转头就被那男人给抛弃了。她一个想不开……」
那头忽得没了声音。小五抬眼看去,却见那人伸长了舌头,翻着白眼,作出一副吊死鬼模样。
小五心头一沉。
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这不曾露面的燕燕姑娘会否也与今日之事有关?
过道不远处,通向后头的门恰巧被人从里拉开。
小五眼疾手快,趁那缝隙合上之前,箭步飞掠了进去。
前日之因种下今日之果,直觉告诉他,莺莺燕燕或有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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