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的脑海中蓦然浮现春夜桥头灯火寥落之景,双睫轻落,不动声色。
「周大人,这便是所谓人证?」齐安淮上前一步,朗声开口,「一个影子便能定罪?」
周谨被呛却不敢发作,冷冷瞪了他一眼,挥挥手道:「带李阿娘。」
宋离一怔,抬眼望向偏室入口。
李阿娘仍穿着昨夜那件碎花短衫,见她端身跪在堂下,眼底蓦然浮出痛惜之色,哆嗦着扑到她身侧。
「姑娘?小松没……」
「放肆!成何体统!」
惊堂木落,李阿娘浑身一颤,梗着脖子转过身,双眼瞠若铜铃。
宋离瞭然,轻垂眼帘,拍了拍她紧攥着自己的双手,柔声道:「阿娘别怕,如实说即可。」
周谨似乎并不领情,鼻中轻「哼」了一声,沉声道:「李阿娘,昨日宋女从你家离去后,遇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民妇……」李阿娘手上力道一松,低垂下头,轻声道,「回大人,民妇在门口目送宋姑娘,见姑娘在路口撞到了沈二爷。」
「然后呢?」周谨朗声追问。
「然后……」李阿娘微微一顿,抬眼瞥过沈忠,缓缓道,「沈二公子言语调戏了宋姑娘。」
沈忠怫然睁眼,目光如刀飞掠向堂下。
主簿微微侧身瞥了一眼,掩口轻咳一声,道:「沈二公子与宋女招呼,宋女有何举动?」
李阿娘面色煞白,侧过身注目宋离面色,又飞快扫过沈忠,低声道:「姑娘送了一朵花给沈二公子。」
「什么花?」主簿瞪大双眼。
李阿娘十指轻攥成拳,声似嗫嚅道:「瞧着……绿叶、红花、金蕊。」
「大人!」主簿霍然转身,朝两人抱拳作揖,高声道,「此乃本案物证!画舫内别无外物,唯沈二公子手中所持火鹤花。那花瞧着艷丽,入口即会喉咙嘶哑,肿痛难忍。」
周谨眉目舒展,沖他连连颔首:「宋姑娘,可还有话说?」
宋离稍作思忖,抬眼望着主簿,缓缓道:「大人博闻,既识火鹤花,必也知晓此物非剧毒,不出三刻便能自解,此为其一。」
她淡淡抬眼环顾左右,又道:「其二,民女通岐黄之事,城人皆知 ,若是民女所为,为何要将那火鹤红留在画舫,叫人怀疑?」
主簿面色微赧,不顾门外喧嚣,愤愤道:「城人皆知,沈二公子世家出身,风评如玉。你虽巧舌如簧,但于同一日内与他生隙,又有人证见你流连苜蓿画舫,且又知药识毒,不是你,还能是谁?」
「民女……」「周大人,」沈忠眼帘轻掀,淡淡瞥了周谨一眼,沉声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这一案可定下了?」
堂上堂下一片阒然,唯离枝飞絮晃晃悠悠随风缱绻。
宋离心头一颤,面色蓦然下沉。
「这……」周谨满脸愁容倏忽即逝,避过宋离追究的视线,轻摇了摇头,「这是自然。沈管事所言极是……来人!」
「周大人!」「慢着!!」
齐安淮之外,另有一道清亮的喝止声从门外传来。
宋离心下莫名,转过身去看,正见众人齐齐侧目,给来人让出一条通路。
春光无限好,比不过少年玉树风华茂。
来人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腰饰锦衣只是寻常,周身气度却能与齐安淮日月辉映。
两侧交头接耳不绝,他唇角轻扬,步履从容迈入堂内,站定在宋离身侧,沖台上之人躬身行了一揖:「大人,这个女子我要带走。」
「放肆!」主簿抬袖轻挥,左右衙役应声上前,作怒目而视状。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少年郎星目皎皎掠过堂上,歪着脑袋略作沉吟,又垂眼睨过宋离,朝前方躬身抱拳,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谨面色微沉,蹙眉扫过少年周身。迟疑不过片刻,他抬袖摆了摆,吩咐主簿道:「请沈管事去梅花厅稍歇。」
说罢不顾沈忠面沉似水,他再度眯起眼睨着堂下少年,少顷,拂袖轻轻一扫,一边起身走向偏门,一边道:「公子请。」
玉珏清音同那少年人的足音一道响起,宋离眸光浮动,抬眼掠过他腰侧配饰。
南人精细雅清,衣饰多绣花卉竹石,北人粗犷豪迈,袖间多纹雁鹤呈祥。如他腰间霞纹彩织,则多为京官大户所喜,寻常人家不可得。
宋离双瞳轻缩,指尖微微蜷拢,袖口那枚独出北地的桃木雕骤然变得分明而坚实,隔着丝巾依旧硌得她生疼。
长洲偏远,少有京官无诏自来。能压县衙一头、且不惧沈府者,怕只有安南都督府一邸而已。
统领万骑的齐安淮不识来人,那少年又负京中风尚,若她所料不差,少年所侍当是即将赴任的安南大都督,二皇子赵璟之无疑。
宋离紧扣住桃木雕,眸色愈发幽沉。
永安三十七年,永安帝因病体羸弱,下无子嗣,三让帝位于摄政王赵渊。次年,赵渊即位,改国号丰庆。
丰庆元年,赵渊整顿兵戎,于东、西、南、北界设都督府四座,各屯兵数十万。为防军权旁落,大都督一职历来由皇亲国戚遥领,唯战时会另行册封兵马大元帅。
是年元月,京城风言二皇子赵璟之不为帝喜,安南大都督一职明赏实罚……
南城多烟雨。前尘故人如梦,抵不过世情无常,尘世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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