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想到了这一瞬,再联想起宣政殿外滴下的鲜血,霁月就觉得自己马上要疯掉了。
他走上台阶,在兰亭面前站定,绷着脸冷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甚?」
兰亭看着霁月那张脸,就知道这人在闹脾气,明明那日霁月临走之前送了他一个玉坠子,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并没有因为那个坠子缓和多少,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感。
「禀陛下,臣在此处等着陛下下朝会,好一起进上书房内。」
「嘁。」霁月冷言冷语道,「先前那么长时间你都是一早来了便先进殿坐着,怎么如今你兰公子反而讲究起这礼数来了?」
兰亭听着略微刺耳的话,眼睛偷偷朝夏全那里看去,后者一脸沉重摇了摇头,兰亭当即便明白了,今日朝会大抵是有大事发生。
「先前是臣不懂规矩,还请陛下赐罪。」
「好了!」经历了朝会那一遭,霁月今日最听不得「赐罪」二字,「进来吧,别整日学那些酸腐文人的做派。」
「喏。」
兰亭跟在霁月身后进了上书房的暖阁内,除却夏全忙前忙后倒水服侍的动静,他二人皆没有说话。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霁月抬头看了眼正在给兰亭道茶的夏全道:「你先出去吧,守好门口,闲杂人等无事不得靠近,要先等你通传。」
「是,陛下。」夏全知趣的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而后,暖阁内又是一阵寂静。
「陛下……」饶是向来喜欢清静的兰亭,此番也遭不住如此沉默的感觉,他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不先开口说话,就再也走不进霁月封闭着的内心。
「定安啊。」两人似是有恰到好处的默契,兰亭这边一开口,霁月便也开始张口说话,「今日朝会上,母后将北党的方南杖毙了。」
在说话的霁月没感觉到,可是兰亭却明明确确感受到了霁月在说出这句话是颤抖的嗓音。
「这……」兰亭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少年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去安慰他,只得张嘴又闭嘴,末了才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霁月朝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今日朝会上,舒大人提了狄戎国遣使欲与我大梁和谈,谁曾想半路杀出来个不要命的方南,硬生生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了太后与整个舒氏一族的短,如此一来,太后大怒,直接下了令,杖责一百,最后把人活活打死在了宣政殿外。」
一时间,暖阁内又静了下来,兰亭在消化着如此庞大的信息,可当他看见将脸埋入双手中的霁月,却又立刻站起身,走到这位帝王的身边,将手轻轻的放在了霁月的肩上。
「陛下这是,害怕了?」兰亭轻声问道。
「不,朕不害怕……」霁月瓮声瓮气的说,只不过片刻后,他声音更加颤抖道,「朕害怕,朕怎么能不害怕呢?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吶,说没就没,这让朕……让朕如何接受得了?」
兰亭无言,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安慰的话,只得默默轻抚着霁月的后背。
霁月将埋在手掌中的脸抬起来,他望着兰亭道:「那日我觉得你过于小心谨慎,也觉得若是能还大梁一个安宁,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可今日瞧见了,我方才察觉没有这么简单,朕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些年,求的就是一个生,若是生不得,也不能死得其所,朕这一辈子算什么,又有何脸面去受天下人的朝拜。」
「陛下如今,已经够勇敢了。」兰亭安慰道,「只是臣有一事想问,陛下如今,是否还坚持将这暗不见底的朝堂打破,还大梁一个真正的青天白日?若是陛下坚持,就应明白了方南的今天,只是这场朝堂斗争的开始,若陛下退却了,今日方南死谏后,眼下太后娘娘也不敢轻易动陛下了。」
霁月鼻子发酸,眼角湿漉漉的,但他没哭出来,只是有些哽咽道:「若是我退却了,还算是什么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他日若到地下见了老祖宗,我又该怎么交代?」
「那臣就同陛下一道,共进退,誓要打破这后党一手遮天的朝堂。」
听着兰亭如此坚定的话语,霁月感到鼻子更酸了,他赶忙侧过脸,狠狠抽了下鼻子道:「你就不怕吗?」
兰亭失笑:「臣怕什么?」
「丢了这条性命,或者让全家都丢了性命。」
「臣不怕。」兰亭将一直轻抚着霁月后背的手挪开,郑重行了个全礼,「我西川兰氏一族并非苟且偷生之辈,只盼明君带我兰氏一族,重振大梁,到那时,便是倾尽我兰氏全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霁月听不得如此不要命的话,他没头没脑嘟囔道:「你问过你爹吗,便将你们西川兰氏的性命全都交代出来了,也不怕他改日知道这话了揍你。」
兰亭笑道:「这正是父亲的意思。」
「哦。」霁月闷闷道,「朕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臣多谢殿下庇护。」
经过这一番谈话下来,霁月的心情已然平复了不少,他整理了一下衣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走到茶壶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道:「虽然北党人想要扶持庄王上位,可今日一见,朕不得不夸赞这臣子的血性,假如北党之人都如方南一般,就是要朕让位于大哥,朕亦无所怨言。」
「任何一方中人,都有好有坏,陛下也不必为方大人一人,就觉得自己可以不做在这把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