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并没有因着舒太后的这番话就放松下来,他极力面作镇定,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有太后娘娘庇佑,陛下定将成为一代明君,我大梁也定将重新一统天下。」
「好了好了。」舒太后摆摆手,「哀家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做的也不过是维护这大梁皇室仅剩的一点儿颜面罢了。」
兰亭垂首立在一旁,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哀家看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不留你用膳了,等你母亲改日进宫同哀家叙旧,你一同前来,就当是哀家补上今日的这顿饭。」
「臣谢太后娘娘恩典。」
「去吧。」
兰亭作揖行礼,缓步后退至暖阁珠链边,正想转身出去时,突然又听见舒太后叫住了自己。
「对了……」
兰亭内心一紧,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他转过身面带微笑道:「娘娘时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此举终究是让你面子挂不住,但你也说,皇帝大抵是性子顽劣了些,所以定安切莫因为此事有了心结,如若今后再有此事发生,你可直接向哀家禀明,哀家自会去教训皇帝,他是哀家养大的,管教自己的孩子哀家还是绰绰有余,你万不用顾忌其他旁的什么。」
「臣明白。」
舒太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随手拿起放在榻边的一小册子书看了起来。
兰亭恭恭敬敬退出暖阁,直到踏出康宁宫的地界儿,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一阵凉风袭来,刺骨的冷意瀰漫在他的全身,兰亭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身上的冷汗浸湿了。
他打了个冷颤,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康宁宫,而后快步往宫门处走去。
康宁宫暖阁中。
随着兰亭的离去,舒太后悠哉地看着手中那关于狐仙鬼怪的志怪小说,懒洋洋的开口道:「石榴,你说这妙君的孩子,今日答的这番话是真是假?」
榻边立着的一名看上去比舒太后稍年轻些的女官柔声道:「太后娘娘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哪有这个本事。」
「哀家看你现在是跟那些个宫人们学会打太极这套了,问些什么必先说是哀家在为难你们。」
石榴听见这番话脸上并无惧色,而是笑嘻嘻说道:「娘娘冤枉奴婢,只是依奴婢瞧着,那兰亭公子所言应是真假参半。」
「怎么说?」
「若是说兰公子所言句句为虚,奴婢看他也没这个胆量,但要说他有无对陛下有所偏袒,那应该也是有的。」
「看来哀家与皇帝他哪边都不想得罪,最好是真做个闲散伴读,才遂了他的心愿,不过哀家本也未想他刚进宫就事事顺从,有些想法和小聪明也无妨,不要过了就好。」
石榴往舒太后身边又凑了凑:「娘娘,奴婢有一事不太明白,既然这兰公子真如坊间传闻那样不是个俗人,那定不会就这样死心塌地为娘娘办事,娘娘为何还要让这兰公子做陛下的伴读呢?」
舒太后放下手里拿着的志怪小说,一只手支着头,半倚靠在榻上,「你以为西川兰氏真的是因为南迁而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如今才无人在朝堂?当年妙君她娘家情愿把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看中的就是兰铮的才智,只不过兰铮看透了士族之间的争权夺利,选择偏安一隅罢了。」
「但西川兰氏若无一人身居高位,就算那兰铮大人颇有才华,于娘娘而言又有何益处?」
舒太后轻笑一声,「兰铮是带着一家老小远离朝堂,可该结交的名人雅士是一个都没少过,你看有多少掌权重臣遇见兰铮不夸赞敬重两句?西川兰氏虽在朝堂上无人,可名望终究还是在的。」
「所以说娘娘想要让西川兰氏成为自己人,若是这兰亭公子可用,日后再给个一官半职,让他在朝堂上为娘娘效力?」
「兰铮这老狐狸,这么多年来哀家也不是没明里暗里派人请他任职替朝廷分忧,不过是他总找些藉口推脱,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了,这下算是没藉口可用了。」
石榴从袖中竖起一个大拇指,连连夸赞道:「还是娘娘有办法。」
舒太后看着石榴这副鬼精鬼精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你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简直比你小时候在咱们府上那会儿还没规矩了。」
「奴婢这不也是打小跟在娘娘身边服侍的,才敢这样大胆些。」
舒太后闭上了眼,幽幽的嘆了口气:「在这深宫里,哀家也就放心跟你讲上几句了,舒家到了我这辈,女子多男丁少,眼看着我那弟弟的大丫头再过上两年也要及笄了,怎么说我也得物色一个出色的人选出来,眼下就看兰铮家这小子有没有这运气了。」
兰亭行至宫门口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等在宫门外的小厮看见自家少爷,赶忙跑了过来。
「少爷您今儿个怎出来的如此晚?再不回府怕是老爷夫人都要派人来问情况了。」
兰亭没作声,只是任由小厮虚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动的那一刻,他如脱了力一般,歪在车厢内,往日端庄典雅的形象不复存在。
他到底是年轻,被外界的赞赏捧得太过自信了,自信到以为只要自己编好一套说辞,太后娘娘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糊弄过去。
可他独独忘了,若不是太后决意让他们兰家为自己所用,他也不会进宫来当这劳什子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