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的没错,夫人她,的确是病了。”
薛姨娘神情带着浓浓的忧郁,“从我一开始认识夫人,到和夫人成为无话不说的知己,后来我就知道,她病了。
“夫人表面看起来性情豁达开朗,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实际上,她极其厌世。
“夫人常说,这世道令人厌烦,但她还有家人,为了家人也要忍耐着活着,说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家人开心,至于她自己,反正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开心,所以做什么事情都一样。
“所以,夫人活得很累。
“她每天都在假装成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之人。
“她时常问我,为什么人会觉得心累呢?
“一直到后来,她怀了侯爷的第一个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流露出真正的开心的神情,她与我说,原来自己的肚子里,有着另外一个鲜活的生命的感觉,是如此的神奇,令她觉得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
“还说,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看着他长大成人。”
这个孩子是谁,不用说,穆昭昭和穆倦也心知。
程司月的第一个孩子,便是穆风。
穆昭昭此时想到,从薛姨娘口中所吐露的这些,倒是和陶老夫人以及罗二夫人所说的,都基本吻合了。
她心中一时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原来,母亲也是曾经那样期待过肚子里的小孩子的。
“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地为夫人感到高兴,那时我就想,等夫人的这个孩子出生,我一定会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着。”薛姨娘继续说道。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
薛姨娘对穆风的好,整个侯府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过去大多数人觉得,这只是因为薛姨娘人好,会做人,抑或是因为侯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要竭尽全力地巴结。
可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穆风其实是夫人的孩子。
“可惜,并不是夫人的每一个知己好友,都会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高兴。”
这时候,薛姨娘忽然话语一转,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夫人高高兴兴地去灵隐寺上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幼时的好友,也就是灵隐寺的正衍大师。
“正衍说着恭喜,然后就说,要请寺庙里的得道高僧为夫人的孩子和家人算上一卦。
“这一算,就算到了说大少爷和夫人的娘家父兄相冲,若是他出生了,夫人的娘家父兄远在边境,战事不断,只怕是要遭遇不测了。
“正衍这一番说辞,令夫人因腹中孩儿的出现而带来的那些喜悦,一下子全都像是兜头一盆冷水狠狠浇下来,全都给她浇灭了。”
穆昭昭听到这里,便不禁咬着牙说道:“挫骨扬灰又怎样?他死后挫骨扬灰,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父亲和皇上伯伯真是让他死得太轻易了!”
如果正衍落在她的手里,她会有一百种、一千种令他痛苦的方式,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而穆倦闻言,也是心中有些后悔当初让正衍死得太痛快了些。
但他当时之所以那样着急地想要杀死正衍,也是害怕穆昭昭会从正衍这里,得知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薛姨娘没有接穆昭昭的话头,继续说道:“当时,正衍那么说完,后来还特意给了夫人一本讲风水的书,说是从寺里的那位得道高人那里抄来的,夫人得了书,便自己也按照书中所写去测算。
“可结果都是和正衍所说的一样。
“夫人本就是在乎自己的家人,胜过于自己的。
“她内心中很是纠结,每日都在提心吊胆,担心边境又打起来,担心程老将军和她的三位兄长会出什么意外。
“就这样,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
“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夫人收到了一封从边境送过来的书信,说她的大哥受伤了,次月,她又收到一封信,说二哥和三哥也受伤了……
“这令夫人坚信,三个哥哥突然接连受伤,都是因为腹中的孩子不详。
“于是,在孩子九个多月,接近临盆时,夫人决定要在生产时,将孩子杀死。”
薛姨娘说到这里,话语便顿了顿。
显然,哪怕时至今日,她再回忆起这些,也依旧是十分痛苦。
穆昭昭见此,便命敛秋给她倒了杯茶。
热汤的水,将杯子的茶叶冲得舒展起来。
一股淡淡的茶香扑入鼻中,令薛姨娘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让高谭去查了,那三封信根本就不是从边境送来的,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夫人相信测算出来的大少爷跟夫人的父兄犯冲一事。
“可是,当我这样告诉夫人时,她却根本不信。
“她始终坚信,一旦这个孩子生出来,好端端地活着,只怕程老将军也要接着出事。
“夫人还说,她知道我喜欢这个孩子,不希望这个孩子死,可是,她的家人更重要,而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说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有权处置自己孩子的生死。”
穆昭昭听到这里,心情更为的复杂。
方才,她还觉得有些嫉妒,觉得至少哥哥的出生,母亲曾经真心地欢喜过。
母亲对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地喜欢过。
可原来在母亲心中,哥哥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只能说,他们兄妹两个的运气,都不好,只是谁比谁更不好罢了。
穆昭昭叹了口气,问道:“所以薛姨娘在母亲生产时,悄悄把哥哥掉包了,对吗?”
薛姨娘看着她,微微点了下头:“不错,其实当时,我已经知道了兰姨娘假怀孕一事,只是她很倒霉,原本找好的那个孕妇家里孩子太多,这个养不起,就卖给了兰姨娘。
“可谁知生产时出了意外,是个男孩,但是是个死胎。
“我提前一步,让高谭买走了这个死胎,和大少爷掉了包,骗夫人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也幸亏,大少爷生出来就很乖巧,根本就没有苦,这才让夫人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