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看来就像是缎子。柔滑、细腻,而且还闪着光。皮肤并不白,已被日光晒成淡褐色,看来却更有种奇特的煽动力,足以煽起大多数男人心里的火焰。
健康,本也就是“美“的一种。何况,她们的胴体几乎全无瑕疵,腿修长结实,胸膛丰美,腰肢纤细,每一处都似乎带种原始的弹性,也足以弹起男人的灵魂。
原随云却叹了口气,道:“是死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这样的女人若是死的,我情愿将眼珠子挖出来。”
原随云道:“但她们已没有呼吸。”
胡铁花皱了皱眉,又想过去了,但金灵芝已忽然冲过来,有意无意间挡在他前面,弯下腰,手按在她们的胸膛上。
楚留香道:“如何?”
金灵芝道:“的确已没有呼吸,但心还在跳。”
楚留香道:“还有救么?”
姬冉道:“既然心还在跳。那就是可以救的。”
原随云道:“能救她们的人,也许只有一个人。”
胡铁花抢着道:“这人在哪里?”
原随云道:“幸好就在船上。”
胡铁花道:“是谁?”
原随云道:“蓝太夫人。”
胡铁花怔住了,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却不知道这位蓝太夫人又是什么人?”
其实他当然知道这位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
原随云道:“江左万氏,医道精绝天下,各位想必也曾听说过。”
英万里道:“但‘医中之神’蓝老前辈早已在多年前仙去,而且听说他并没有传人。”
原随云笑了笑,道:“蓝氏医道,一向传媳不传女;这位蓝太夫人,也正是当今天下蓝氏医道惟一的传人,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道:“却不知她老人家是否肯出手相救。”
胡铁花忽然想起枯梅大师的医道也很高明,忍不住脱口道:“我们大家一齐去求她,她老人家想必也不好意思拒绝的。”
只听一人缓缓道:“这件事家师已知道,就请各位将这四位姑娘带下去吧。”
胡铁花的人又怔住。说话的这人,正是高亚男。金灵芝瞟了她两眼,又瞪了瞪胡铁花,忽然转头,去看大海。海天交界处,仿佛又有一朵乌云飘了过来。
舱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呼喊!呼声很短促,很尖锐,充满了惊惧恐怖之意。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英万里动容道:“这好像是方才到甲板上那位姑娘的声音。”
原随云道:“不错。”
他们两人的耳朵,是绝不会听错的。
但高亚男又怎会发出这种呼声?她绝不是个随随便便就大呼小叫的女人,连胡铁花都从未听过她的惊呼。
这次她是为了什么?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难道那四条鱼真是海底的鬼魂?此来就是为了要向人索命?
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了,用力拍门,大声道:“什么事?快开门。”
没有回应,却传出了痛哭声。
胡铁花脸色又变了,道:“是高亚男在哭。”
高亚男虽也不是好哭的女人,但她的哭声胡铁花却是听过的。
她为什么哭?舱房里还有别的人呢?胡铁花再也顾不了别的,肩头用力一撞,门已被撞开。他的人随着冲了进去。
然后,他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魔法定住,呼吸也已停顿。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无论谁都无法想像这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谁都无法描叙出此刻这舱房中悲惨可怖的情况。
血——
到处都是血。倒卧在血泊中的,赫然竟是枯梅大师。
高亚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另一个少女早已吓得晕了过去,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人鱼“本是并排躺着的,现在已散开,诱人的胴体已扭曲,八条手臂都已折断。最可怕的是,每个人的胸膛上,都多了个洞。血洞!
再看枯梅大师焦木般的手,也已被鲜血染红。金灵芝突然扭转身,奔了出去,还未奔上甲板,已忍不住呕吐起来。
原随云面色也变了,喃喃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血腥气怎会这么重?”
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这变化实在太惊人、太可怕,谁也无法想像。枯梅大师的武功,当世已少敌手,又怎会在突然间惨死?是谁杀了她?
原随云道:“蓝太夫人呢?难道已……”
高亚男忽然抬起头,瞪着他,嘶声道:“是你害了她老人家,一定是你!“
原随云道:“我?”
高亚男厉声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阴谋圈套。”
她眼睛本来也很美,此刻却已因哭泣而发红,而且充满了怨毒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怕。只可惜原随云完全看不见。他神情还是很平静,竟连一个字都没有变。
难道他已默认?高亚男咬着牙,厉声道:“你赔命来吧!“
这五个字还未说完,她身形已跃起,疯狂般扑了过来,五指箕张,如鹰爪,抓向原随云的心脏。
这一招诡秘狠辣,触目惊心!江湖中人都知道华山派武功讲究的是清灵流动,谁也想不到她竟也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这一招的路数,和华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
“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高亚男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
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一招的可怕。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瞎子,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高亚男若非已恨极,也不会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个瞎子。
胡铁花忍不住大喝道:“不可以,等……”
他下面的一个字还未说出,高亚男已飞了出去。原随云的长袖只轻轻一挥,她的人已飞了出去,眼看已将撞上墙,而且撞得还必定不轻。
谁知她身子刚触及墙壁,力道就突然消失,轻轻的滑了下去。
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拿捏得简直出神入化。而且动作之从容,更全不带半分烟火气。纵然是以“流云袖“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
高亚男身子滑下,就没有再站起。她已晕了过去。
原随云道:“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有些采珠的海女,自幼就入海训练,到了十几岁时,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最耗体力,所以她们一个个俱都力大无穷。”
英万里道:“如此说来,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
胡铁花跌足道:“原公子既然知道世上有这种人,为何不早说?”
原随云苦笑道:“这种事本非人所想像,在下事先实也未曾想到。”
英万里道:“只不过,附近并没有岛屿,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姬冉道:“她们又怎会知道蓝太夫人在这条船上,怎知她老人家肯出手为她们医治?”
原随云叹道:“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能解释了。”
姬冉也叹息着道:“只可惜蓝太夫人没有留下她们的活口。”
原随云沉吟着,忽然又道:“却不知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那少女道:“我……我不知道。”
胡铁花皱眉道:“不知道?”
那少女嗫嚅着道:“我一看到血,就……就晕过去了。”
楚留香道:“我想,蓝太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她老人家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否则又怎会遭她们的毒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她老人家已有数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更不会和人结下冤仇,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她?为的是什么?”
这也就正是这秘密的关键所在。动机!没有动机,谁也不会冒险杀人的。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无论如何,这秘密总有揭穿的一日,现在我只希望这些可怕的事,以后永远莫要发生了……”
丧礼简单而隆重。是水葬。佛家弟子虽然讲究的是火葬,但高亚男和那少女却并没有坚持,别的人自然更没有话说。楚留香现在已知道那少女的名字叫华真真。
华真真。
她不但人美,名字也美。只不过她的胆子太小,也太害羞。
自从她离开楚留香的怀抱后,就再也不敢去瞧他一眼。只要他的目光移向她,她的脸就会立刻开始发红。
他衣襟上还带着她的泪痕,心里却带着丝淡淡的惆怅。他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将她拥入怀里了。高亚男更没有瞧过胡铁花一眼,也没有说话。
原随云也曾问她:“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么?”
当时她虽然只是摇了摇头,但面上的表情却很是奇特,指尖也在发抖,仿佛有些惊慌,有些畏惧。她这是为了什么?枯梅大师临死前是否对她说了些秘密,她却不愿告诉别人,也不敢告诉别人?
天色很阴沉,似乎又将有风雨。总之,这一天绝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令人愉快的。
这一天简直闷得令人发疯。
天地间一片漆黑。
星光月色都已被乌云掩没,灯光也都被呼啸的狂风吹灭。船身已倾斜,狂风夹带着巨浪,卷上了甲板。甚至连呼声都被吞没。除了风声、浪涛之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已拥上了甲板,都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这天地之威,本就是谁都无法抗拒的。每个人都紧紧抓住了一样东西,生怕被巨浪卷走、吞没。
只有几个人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衫虽也被巨浪打得湿透,但神情却还是很镇定。尤其是原随云。他甚至比楚留香更镇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能听出什么!浪头卷过,一个水手被浪打了过来。
原随云一伸手,就捞住了他,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那水手用手挡住嘴,嘶声道:“船触礁,船底已开始漏水。”
原随云到这时才皱了眉,道:“带路航行的舵手呢?”
水手道:“没有瞧见,到处找都没有找到,说不定已被浪卷走。”
楚留香一直站在原随云身旁,此刻突然道:“这条船还可以支持多久?”
水手道:“难说得很,但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了。”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到前面去瞧瞧。”
他身形跃起,只一闪,似乎也被狂风巨浪所吞没一般……
礁石罗列。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上古洪荒怪兽的巨牙。船身几乎已有一半被咬住。楚留香忽然发现礁石上仿佛有人影一闪。
如此黑夜,如此狂风,他当然无法分辨出这人的身形面貌。他只觉这人影轻功高绝,而且看来眼熟得很。
这人是谁?在这种风浪中,他为何要离开这条船?他到哪里去?
远方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从一排排兽牙般的礁石中望过去,仿佛已经到了地狱的边缘。这人难道甘心去自投地狱?
只听一人沉声道:“大师、香帅可曾发现了什么?”
原随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知道楚留香与姬冉就在这里。他的眼睛瞎了,但心上却似乎还有另一只眼。
楚留香沉吟着,道:“礁石上好像有个人……”
原随云道:“人?在哪里?”
楚留香遥视着远方的黑暗,道:“已向那边飞奔了过去。”
原随云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我瞧不见。”
原随云沉吟着道:“既然有人往那边走,那边想必就有岛屿。”
姬冉道:“纵然有,也必定是无人的荒岛。”
原随云道:“为什么?”
姬冉道:“若有人,就必定有灯光。”
原随云道:“大师没有瞧见灯光?”
姬冉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无论如何,那边至少比这里安全些,否则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他想必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我们却不知道。”
原随云道:“所以我们至少也应该过去瞧瞧,总比死守在这里好。”
胡铁花也跟了过来,立刻抢着道:“好,我去。”
原随云笑了笑,道:“若是在平时,在下自然不敢与各位争先,但到了这种时候,瞎子能看见的,有眼睛的人也许反而看不见。”
他身形突然掠起,双袖展动,带起了一阵劲风,等到风声消失,他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里。他就像是乘着风走的。
大家仿佛全都怔住了,过了很久,姬冉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他,倒真是一点也不错……你们平时看到他那种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有谁能想到他的功夫竟如此惊人?”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天只准我选一个朋友,我一定选他,不选老臭虫与酒肉和尚。”
张三冷冷道:“看来你倒比女人还要喜新厌旧。”
楚留香突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也要选他的。”
姬冉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我也要选他的。”
张三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宁可和任何人为敌,也不愿和他为敌。”
姬冉道:“因为看不透。”
张三道:“你们认为他比石观音、神水宫主那些人还可怕?”
楚留香的神色很凝重,缓缓道:“老实说,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可怕得多。”
胡铁花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幸好他不是我们仇敌,而是我们的朋友。”
一阵急风过处,原随云已又出现在眼前。他全身虽已湿透,但神情还是那么安详,静静的站在那里,看来就好像根本就未移动过。
胡铁花第一个抢着问道:“原公子可曾发现了什么吗?”
原随云道:“陆地。”
胡铁花喜动颜色,道:“那边有陆地?”
原随云道:“不但有陆地,还有人!“
英万里忍不住道:“原公子为何不问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原随云道:“因为他们本就是要来找我们的,现在只怕已经快到了……”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礁石上已出现了一行人影。
七八个人一个跟着一个,走在如此黑暗中,如此险峻的礁石上,还是走得很快、很轻松,就仿佛白日下走在平地上似的。
每个人的身材都很纤小,几乎和女人差不多。现在虽已走得很近,但还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面貌。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脚步最轻灵,远远就停下,站在四五丈外一块最尖锐的礁石上。
狂风带着巨浪卷过,他的人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噬。但两三个浪头打过,他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楚留香一眼就看出这人轻功也很高,而且必定是个女人。
只听这人道:“来的可是原随云原公子的座船么?”
语声清越而娇脆,果然是女人的声音。
原随云道:“在下正是原随云,不知阁下……”
那人不等他说完,突然长揖道:“原公子万里间关,总算到了这里,奴婢们迎接来迟,但请恕罪。”
原随云动容道:“这里莫非就是蝙蝠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