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李德所奏,也算不上言不过其实。
要知道去年八月里在皇城之中,群臣打死马顺等三人,由此奠定了新帝即位的基础。
群臣固然是出于义愤填膺,但也确实犯下了严重到形同逼宫的大罪。
只是事后全靠于谦劝谏,这才逼迫朱祁钰赦免了群臣罪过。
这件事情乃是于谦初露锋芒之时,当时群臣也都是佩服不已。
然而日转星移、时过境迁之后,如今一些臣子却是慢慢品出了一些别样之意来。
一些失落的臣子,开始私下议论纷纷。
他们说于谦这是要挟君上、非是人臣之礼的。
李德虽然不过只是一个远在浙江的太监,无论权势还是地位,他其实算得上无足轻重。
只是这奏章内容要是流传出去,只怕就会流言四起。
风言风语直指于谦,倒也是让他不好措置。
于谦默默看完李德的奏章后,他沉吟片刻,然后就缓缓开口。
“既然内阁尚未拟票,那不如就让于某斗胆,为诸公写下数语相对。”
其实陈循拿来奏章给到于谦看,也只是想恶心一下于谦,也叫他以后别那么嚣张。
于谦之能,陈循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让陈循没有想到的是,于谦居然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语句来。
陈循心中好奇,他连忙对着一旁他的学生商辂吩咐。
“快取笔墨纸砚来,我们也好观摩于公的才思敏捷!”
等到商辂下去的时候,陈循笑着对于谦问到。
“于公,可是还要什么典籍经书么?”
“但凡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便是了,老夫即刻就命人找来以作参考。”
于谦神色从容回到。
“不过只是一篇小文章,又何需要用到典籍?”
“还请诸公暂且等候于某一会,我提笔之后片刻即可以完结。”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听上去还算谦和,只是语气之中却是透露出一股子的恃才自傲。
内阁众人都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更是从科举的千军万马中搏杀而出。
于谦的话,在以翰林而入阁的众人听来,颇觉得有些刺耳。
众人寻思,于谦这也太托大了,他这是视阁臣们如无物!
陈循谈不上什么好脾气,他不禁暗暗冷笑一声,然后就命商辂在正堂一侧的花厅内摆开文房四宝。
内阁大学士们也都围了上去,想要看看于谦到底能够写出什么花样文章来。
上好的宣纸已经铺开,松烟墨也已经在端砚中散开。
于谦只是微微提了提起自己的袖子,接着就是提起狼毫,以文不加点之势,“沙沙”的写了起来。
从提笔到落款,于谦可谓是一气呵成。
内阁大学士们在看了于谦写下的文字后,纷纷都是忍不住为他喝彩。
在文章之中,于谦先历数王振、马顺之罪,然后才说群臣动手打死他们,乃是秉承《春秋》之中诛灭乱臣贼子的大义。
“向使当时目睹其事,亦必痛切于衷,虽寝其皮而食其肉,刳其肝而割其心,犹未能雪其愤也!”
对于乱臣贼子的仇恨,于谦在文章里面也是毫不掩饰。
于谦所写,不但是正气凛然的堂堂正正,又是写得通俗易懂。
在文笔上,虽然说不上是辞藻华丽。但是在叙理上,却是十分的干净透彻。
内阁大学士们都是进士及第,都是饱学之士。其中的陈循和商辂,更是状元出身。
众人自然都是识货,看出了于谦文章的浑然天成。
在心里面,众人也都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对于谦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商辂年轻气盛,如今蚤入内阁之后,报国之志更重。
往日里便对于谦极为佩服的他,此时更是连连的赞不绝口。
于谦脸上笑意浓厚,他向着众人一一谢过。
对着陈循行了一礼后,于谦说到。
“此奏章,在下自然是署名。只是不知,诸公可愿和我一起联名上奏?”
陈循见到于谦姿态谦逊,他也是和气笑着回到。
“这是于公的大作,我等怎敢窃之以署名?”
“李德的折子里面言辞甚是狂悖,我等也是要上章驳斥的。只是这联名一事,便也不必了。”
陈循之所以拒绝于谦,他也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陈循在朝中也是一向力主同瓦剌交战,他被群臣看作天子身边除于谦之外,第二号被得以重用的人。
比起王直、胡淡那些前朝老臣来,陈循和朱祁钰更为亲近一些。
正是基于这种新君的宠信,也让陈循免不了被朝野各种非议,乃至背后的猜忌中伤。
在陈循想来,如今要是自己再和于谦联名上奏,只怕是更加的让人以为他和于谦乃是一个鼻孔出气。
如此这般,岂不是更会引来一些鼠辈议论?
自己要是为朝野清流所记恨,又岂不是把自己往更深的沟壑里推?
这个太监李德上说所言,本来就是十分敏感的事情。
陈循这是心中拿定了主意,自己断断是不能再去惹得一身骚。
于谦见陈循不肯和自己一起联名,只是叹息一声,便也不再勉强于他。
虽然表面无事,但是于谦内里也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在于谦看来,陈循作为是主战一派,尚且对自己有着颇多戒备怀疑。
更不用说王直等老臣,处处占着礼教人伦说事。
近来群臣之中,更是对于谦主战颇多不满,每每都是要求同瓦剌和谈,以迎回太上皇车驾。
李德的流言蜚语,于谦并不在乎。
只是这许贵所言,却正是说出了朝中不少臣子的心里话来。
时局艰难,人心不服!
眼看着北地边事这才刚有起色,于谦实在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
只不过于谦也是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太过用力主战,只会落下个“不顾旧主”的恶名。
于谦心里苦啊。
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于谦只觉得自己是两头受气,寸步难行!
“既然诸公愿意上书为那日午门血案澄清,于谦也是心中感恩。”
“至于在下所写,我自当呈送御前!”
于谦天性好强,就算自己心中苦楚,他也不愿让陈循等人看了出来。
又和内阁众人寒暄数句过后,于谦这才起身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