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
姚童黑白分明的眼眸垂下,似乎还陷入回忆之中,冷汗干了又湿,又像是陷入愣神中,无法回神。
“看她的模样,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尘封了这段回忆。尘封回忆的人定是想让她忘却尘缘,什么都忘了,却忽略了她心中不愿忘,反倒误了道途。”
对于姚童之事,不止木之青一直记得当年之事,就连节灵听闻了此事,也不免加以几分关注。
木之青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按理来说她应该最喜欢跟人说这些热闹之事了,从前游历之时看多了这种事,她没少和节灵讨论。
可是这时却不同。
她没有和节灵讨论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姚童。
她不会问,除非姚童自己想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管是日出还是日落,对于修士来说,只要她们想,也都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似乎有一段时间过去了,姚童像是成了木头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她本就是受了重伤才来的,如今对伤势不管不顾,又乍然接受了旧时的记忆,就更是面白如纸,不似人间人。
木之青也不是一直都陪着她,中途去开了厢房门,看到鬼鬼祟祟的罢九。
罢九想探究里面发生了什么,被木之青挡着,他小心翼翼问,“发生了什么?怎么你连壁画都不去看了?”
他很久不见木之青,又从夕魄那里知道了木之青有客人,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一探究竟,但是此时木之青真开了门,不知为何,他反而不太敢直接问了。
明明从前不管是什么事情直接问就可以了,为什么这次木之青给他的感觉这么奇怪?
“这事不急。”木之青让他不要老是守着门,然后去问旁边守着门的人,“你师叔怎么了?”
送姚童来问佛宗的明显是妙音宗的弟子,自从姚童进了厢房,她也就在门口守着,明显是担忧姚童的。
“晚辈也不太知道,姚师叔近些年都不知所踪,好像是去创什么秘境了,后来回到宗门后便让晚辈送她来问佛宗……”
小弟子也不知道太多,但是她隐隐知道姚师叔是为了旧事来找木之青的,她更知道木之青的大名,所以有些畏惧。
“木前辈,姚师叔她身受重伤,宗内师叔们都担忧不已,却劝不动她,还望您可以多劝她几句。”
姚师叔一旦执拗起来,不管是谁都劝不动她。
木之青神色不变,“我记得姚道友有恩师,怎么她也劝不动吗?”
小弟子焦灼,“那位师祖自很多年前就闭关了,所以……”
木之青又问了几句,然后不等竖着耳朵听完全程的罢九反应,她就将门关上了,关上之前还不忘让他回去。
罢九,“……”
不管门外的人如此抓耳挠腮,木之青转身却不期然的和面色惨白的姚童面对面对上了。
原来她不知何时抱着琴站起身,在黑暗的厢房里犹如鬼魅。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黑暗的厢房里,姚童幽凉的声音传来。
“你问。”木之青面色无状。
“你到底是谁呢?”姚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里面分外死寂,“为何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亲切呢?”
她靠近木之青,“安定城那样的地方,如果我见过你,我不会忘记,我更不会对一个人心感亲近,我更未在那个地方杀过一人,愧过一人。”
木之青杏眸微动,望着姚童的眼眸里尽是包容。
“你知道外界说我是什么吗?”
厢房里静默。
半响姚童的声音响起,“他们说你是妖,说你不是人。”
“那你认为呢?”
姚童静默,半响轻笑,“你?你是我的恩人吧。”
她坐了回去,抚着古琴,神情竟然有一些怪异的温柔。
“悟道石的回忆好多啊,好像是你亲眼目睹的,但是回忆却只到我和夫君离开安定城之后,所以你那时一定在安定城中吧。”
木之青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来到姚童的身边看着她。
“对了,”姚童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问,“安定城最后有妖魔出没吗?”
她的小脸消瘦,形销骨立,苍白得不似活人。
木之青道,“安定城毁了。”
姚童低头,露出苍白的脖颈,她同样苍白的手在通体白皙的古琴上流转,“这样啊……”
她不说话了。
姚童坐在凳子上,木之青站在旁边瞧着她,一时也没有说话。
这屋中还有第三人站在角落中,没有人察觉,比姚童更像是鬼魅,却又仗着那张脸的便宜,让人觉得蓬荜生辉。
“我快死了,你知道吧?”姚童忽然说。
木之青道,“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约定……”姚童恍然,“是飞升或者死亡的约定吗?”
木之青点头,“看得出来你现在是后者。”
她竟然毫不遮掩。
姚童也不在意。
又或者说,现在已经没有她在意的东西了。
“我这些年,去了好多地方。我四处走,四处找,总觉得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要去找什么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姚童笑了一下,有些阴凉,“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因为我喜欢你。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所以我就去争夺那些天材地宝,去闯秘境,于是我终于得偿所愿。”
了无生志的话被她轻飘飘说了出来,好像一点都引不起她的心绪。
木之青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那触感冰凉,就像恶鬼索命一样,她却一点畏惧都没有的低下头来,平静的看着姚童。
姚童仰头,执拗的看着她,“你想知道我最后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吗?”
木之青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骨琴上。
即使离得这么远,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骨琴的寒凉。
姚童笑了,“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初见时你好像就一直在注意我的琴。”
“嗯。”木之青承认了,“有些熟悉。”
姚童松开手,眼角是晕染笑意的薄红,“你猜得没错,这是他的尸骨所做。融入他的血肉,取了他的胸膛和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