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其实老得很慢，四十岁的年纪了，看上去还是和二十余岁一样，只是眼角有些皱纹，因为她向来爱笑。


    若是不吃定颜丹，眼角的纹路或许将遍布全脸。


    她已经没有年少时那么活泼了，好像精力不济一般，但是还是很喜欢找木之青玩。


    定颜丹的后续是她去找了天机岛主之后才给出答复。


    “我不吃了。”


    “岛主让你不吃？”


    福儿摇头，“祖师爷从来不会说让我们必须做什么，必须不做什么。”


    她认真的看着木之青，“我只是觉得，我想要陪师父们一起变老，这是必要的。”


    福儿当然可以吃定颜丹，这样午夜梦回之时，她就不用哀伤自己的衰老，可是比起那样的难过，她更期待另一种。


    “满岛的老人，”福儿的眼睛里闪着光，“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事情了。”


    她跟木之青待久了，有些话都从她那里学来的，心态也乐观了许多。


    木之青轻笑，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福儿姑娘，九十五天。”


    福儿不知所以然的仰头看她。


    木之青缓缓说道，“你为自己的苍老哀伤了九十五天，需要我的安慰有九十五天，我却没有安慰你哪怕一次。”


    福儿有些迷茫，“啊？你还认真数了吗？”


    木之青笑道，“是呀，我还知道福儿姑娘根本不需要我的安慰，自己就能看开，对不对？”


    “……”


    福儿的眼角有皱纹，在木之青的这一句话中，她的眼中不自觉的出现一些泪光。


    福儿眼中含泪，望着木之青的面容，忽然再也忍受不了扑进她的怀中。


    “木姐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这次木之青没有像以往那样抗拒她的靠近，温柔抚摸她的后背，声音轻柔，“告诉我，你担心什么？”


    福儿强忍着眼泪，“我怕苍老的我太狼狈了，怕被你嫌弃，怕你再也不喜欢我了，怕你只喜欢年轻的我……”


    天卦岛上的人皆是满头华发，他们都是老人，却都带着仙风道骨，几乎没有病痛，除了寿命短些，那也是相较修士而言。事实上，他们看上去再老，那也是修士。


    可是福儿呢？


    她是凡人啊。


    苍老的凡人可没有什么仙风道骨，只有吃喝拉撒，甚至可能身有异味，甚至满身病痛，模样沧桑，福儿想到这些就觉得害怕。


    福儿似乎听到一声叹声。


    “福儿姑娘，”福儿挨木之青极近，能更清楚的听到她的话，“我说过，你在我眼中，不论年幼还是苍老，永远都只是福儿姑娘。只要我想，只要福儿姑娘想，你永远都会是最美的模样。”


    福儿喉咙发出一声哽咽。


    “好了。”


    木之青拉开福儿，杏眸中带着警告，“要是眼泪落到我身上怎么办？”


    “……噗呲！”福儿破涕而笑。


    “木姐姐！”她哭笑不得。


    木之青的温柔转瞬即逝，可是福儿却被木之青很好的抚慰下来。


    木之青无声的安慰于福儿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百年的时光有多长？


    可能只是修士的一个闭眼，一个睁眼的功夫就悄然流逝。


    也有可能只是灵力流入经脉，在丹田中走上一圈便不见了。


    更多的是，百年对于凡人来说，那是见证一个人的一生。


    木之青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


    雪花稀稀落落的下着，菜地却仍是一片葱绿，在这寒冷的冬天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沈长青从旁边的木屋走了出来，看到她就停下脚步，侧目看来。


    他一身青衫，温润如玉。


    “她好像有许久未曾来找你。”他说。


    木之青垂眸，“今日早晨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修士很少做梦，一旦真的做梦了，那就不是普通的梦，往往预示着某种事物。


    “我梦见天卦岛没有你我的到来，百年的时间太短，福儿姑娘想将它过得很长，于是离开了这座天卦岛，想去外面的世界冒险。”


    沈长青看着她，“我记得岛上的人为他们占卜出来的命格。”


    木之青说，“她在岛外遇见了很多人，有开心也有不开心，她很想去修士的世界看一看，终生都在寻找修仙界。”


    沈长青说，“修仙界就在玄灵大陆，只要她离开南大陆就能看到。”


    木之青叹了口气，“在我的梦里，福儿姑娘终生都未离开南大陆，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离开了世间。罢一道友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外界给她许多困难，简单的一件事对她来说都要翻山越岭才能做得到，后面却发现只是白用功。”


    沈长青皱眉，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拧得很紧。


    下雪的天气很寒冷，但是好像没有影响到天卦岛的人们，木屋旁的小路上有眼熟的老头老太太在行走，慢慢悠悠十分惬意。


    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走在小道中，转而下去菜地为菜地遮起了遮风挡雨的棚子，忙完后锤了锤腰身，爬上小道的时候看到了窗前的木之青，露出灿烂的笑来。


    “木姐姐你在赏雪吗！”


    声音沙哑，不复少时的清澈。


    老太太看上去很违和。


    因为她有老人的模样，皮囊之下却一片纯真，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却给人感觉十分豁达。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忍不住心情愉快，好像没有任何忧伤在她的身上。


    “不是啊。”木之青笑起来，“我只是在看你而已，你好像很久不曾来找过我了。”


    老人抹了一把脸，将头发上几乎和白发浑然一体的雪花拍掉，笑嘻嘻的说道，“因为我太老了，前段时间就去找祖师爷。我给他编了那么多年胡子，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


    可惜年老的她编起胡子有些力不从心，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木之青温和下来，“福儿姑娘，进来歇歇吗？”


    福儿望进木屋里，半响摇了摇头，带着羞涩的笑意道，“不了，你叫我叫得很好听。”


    福儿要走了，转身的时候几乎和那些老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