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嗔怪地睇了丫鬟一眼,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甜蜜。
是夜。
翠翠早早就在丫鬟的服侍下睡下。
或许是心里老惦记着,半夜做了个噩梦,忽地一身冷汗惊醒。
外头值夜的丫鬟听见动静,掌着灯走进来,低声询问:“夫人可是要起夜?”
翠翠慢吞吞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丫鬟走过去将油灯点亮,转过身顿时被唬了一跳。
翠翠恹恹地歪靠在秋香色引枕上,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两鬓青丝湿漉漉黏在脸侧,整个人宛若刚从水中捞出的一般。
“夫人,您没事吧?”丫鬟疾步上前。
“做了个噩梦。”
翠翠并不欲多提,接过帕子随手擦了擦额际冷汗,看着另一侧毫无人气的冰冷褥子,朝丫鬟吩咐道:“你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丫鬟应声去了。
约莫一刻钟才折返回来:“老爷刚回来,正在书房呢。”
翠翠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
丫鬟走上前,想要服侍她更衣,被翠翠摆手制止:“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厨房把灶台上温着的夜宵端过来。”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会吩咐厨房留一份夜宵。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每天都睡得很早,没法盯着,姜扬从来都没用过,全都白留了。
今天总算是不用浪费了。
翠翠麻利地穿好衣裳,刚从屋里出去,丫鬟便端着夜宵过来了。
有婆子上前掌灯。
三人踏着月色往书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屋内响起一道暴怒的拍桌声。
“真是岂有此理!”
顿了顿,翠翠从丫鬟手里接过夜宵,摆手示意丫鬟婆子退下,拾阶上前笃笃敲了两下门。
“何事?”
“杨哥,是我。”
里面静了一瞬。
旋即,响起姜扬的声音:“进来吧。”
翠翠推门走进去。
姜扬仰面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捏着眉心。面上的书桌上,散乱地扔着几页书信,边角皱得厉害,显然被人狠狠揉搓过。
“吃点东西吧,我一直命人在灶上热着。”把夜宵放在桌上,翠翠温声道。
姜扬睁开眼:“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没提做噩梦的事,翠翠将饭菜一样样摆放在桌上,笑着回道:“正好起夜,听下人说你回来了,顺便过来给你送点宵夜。”
姜扬走过来,在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但他显然有什么心事,夜宵吃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把饭菜喂到鼻子上。
见状,翠翠也不好提怀孕的事,便改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扬摇了摇头,没吭声。
翠翠将剔好鱼刺的鱼肉放在他碗里:“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事该共同面对才是。”
姜扬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已经查到那笔赈灾银子的下落。”
“在哪?”
“业已被尚书大人侵吞。”
这些天姜扬早出晚归,就是在查这件事。虽然对方做得十分隐蔽,但那毕竟不是十两百两银子,而是好几十万两的巨款,想要查总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
知道他不是妄言之人,翠翠不由震惊道:“他怎么敢?那可是赈灾款!”
姜扬一度也很想问尚书大人,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
在几度向朝廷上奏此事,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后,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尚书大人权倾朝野,早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别说只是几十万两的赈灾款,便是各军的军饷据说都有被他贪昧。陛下信重于他,弹劾的折子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翠翠心领神会:“你已经上过折子了?”
姜扬表情沉重道:“连上七道,全部石沉大海。”
“那怎么办?”
姜扬不语,显然也在思考。
觑着他的脸色,翠翠顿了顿,小心翼翼劝道:“要不……就算了吧?你位卑职低,如何是权倾朝野的尚书大人的对手?得罪了他,他往后给你穿小鞋可怎么办?”
啪!
重重一掷筷子,姜扬脸色铁青站起:“妇人之见!我既身为一方父母官,怎么能因为畏惧上司就搪塞了事?我能‘算了’,黎民百姓能‘算了’吗?别人不知,你可是亲眼瞧见有多少灾民活生生饿死的,你可敢对着他们说一声‘算了吧’?”
两人打从成亲就从未红过脸,这是姜扬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怒斥翠翠。
翠翠都被吓呆了,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姜扬看也没看她,转身回了书案后,提笔就开始写奏折。
翠翠呆呆地看着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扑簌簌落下。
打从这晚后,姜扬便再也没有回过两人的卧房,一直宿在书房里。翠翠因为怀有身孕,本来就是情绪敏感的时候,私底下大哭了一场,也赌气不理他。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冷战。
这天,冷如月领着几个孩子去郊外野营,顺道拐到姜府,想问问翠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结果刚一照面,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翠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短短数日,翠翠清减了一大圈。
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就像偷穿了别人的衣裳似的。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这几天胃口不太好。”
不好意思提跟姜扬冷战的事,翠翠强笑着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冷如月看出她言不由衷,上前替她把了一下脉,确定她并没有生病后,便识趣的没有再追问,笑着说道:“那正好跟我们去郊外散散心,我顺便给你做几道拿手菜补补。”
翠翠没什么兴致,下意识就想拒绝。
没等她开口,冷如月又道:“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这话正中要害,翠翠面色松动了几分。
小草趁势拉住她的手,往门口方向拖:“走吧,姨姨。”
翠翠最是无法拒绝几个小家伙,便没再坚持,跟着她们一行上了马车。
刚经历过一场灾荒,但凡能吃的都被灾民们塞进了肚子,包括草根树皮等,郊外到处都光秃秃的,除了大小不一的各种乱石,就只剩下龟裂的泥土地。
满目疮痍,不外如此。
几个孩子年纪还小,对灾荒还没有太深的理解,见四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不由好奇地问冷如月:“娘亲,夏天了,树上怎么不长叶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