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跨年。
蓝微轻轻眨了眨眼,没让眼泪掉出来。
她乖乖点了点头。
他笑着,在起身时,手掌隔着头盔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垂眸看着她,「应得那么快,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弯着眼朝他笑:「不怕。」
江榆舟低着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笑,什么也没说。
一个仰着头,一个垂着眼,两人站在路灯下相互对视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会儿,蓝微开口:「我发给你的信息,你看了吗?」
他点点头,「看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相视而笑。
机车的马达声在空旷的街上拉长刺耳,车速很快,早春的风凌厉,漫过脸颊,染着雪的气息,他们仿佛回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放纵又恣意。蓝微伏在江榆舟的背上,突然反应过来,他今晚为何穿了一件冲锋衣。
十六岁的天空离得他们还是太遥远,眼下的一切却是最好。
老火车站还是没变,铁轨静默屹立在江边,货轮泊在桥下,轮船顶上和桥面铁轨上覆着一层白雪。岸边的芦苇肆意,山峦沉静,高架桥两边长长的路灯燃起一条长龙似的灯带,他们一路从这条长龙之上飞驰而下,雪又开始下了,飘荡着,无声无息落进江水。
江榆舟把车停在路中央,周围空旷安静,没有一辆车,也再不会有火车经过,货轮的汽笛更不会在晚上响起。
他单脚点地,摘下头盔,放眼远眺。蓝微下了车,将头盔放在车座上,江水就在脚下,连着头顶那片苍穹,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
她却并没有觉得太冷。山风吹过,拂起长发,身旁有人走近,她转过头,头发刮在脸上,来不及去摘,她的笑容在长发里,和那岸边的芦苇一样,肆意生长,明媚夺目。
江榆舟看了看手錶,「还有一分钟。」
蓝微听懂他的意思,仰起脸,「要一起喊吗?」
他笑着,突然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蓝微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你干什么?」还没从嘴里蹦出来,便见他掏出了一枚戒指,闪着光亮,一颗巨大的钻石。
蓝微捂住嘴巴。
江榆舟深呼吸了几下,抬起头注视她,温柔坚定。
「没有好好跟你求婚是我最大的遗憾,一直在想要怎么策划,安排一堆人来看,弄得轰轰烈烈兴师动众,可结婚是那么私人的事情,是只能容纳得下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我想和你安安静静的,找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不用去给别人看我们过得多幸福。这次我真的以为会回不来,遗书都写好了,请我在那边的朋友帮我带回来,对他说,我人生中的一件事我的太太已经帮我完成,还有两件事,一件是还有对我母亲的孝未尽,最后也最重要的事是我的太太,未能和她长相厮守是我一生遗憾。若我无法平安回去,就让她另择他人,好在我们没有孩子,不至拖累。只要她能幸福,我都支持。这辈子是我负了她。」
「微微,我冒了一个很大的险,就像赌徒,我在赌,拿我的前途和生命,做了这场置换。这个险,就像你说的,是不得不过的坎,好在九死一生,终于回来了,以后,我答应你,再也不做这样危险的事,让你担惊受怕。」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我的脑子是乱的,」江榆舟擦了擦眼角,泪光里,对她笑着,「那天看到你的信息,我就想第一时间赶回你身边了,我知道还不行,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好,手续没有走完,我要耐着性子一点点做完,小心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慎重思考,性差踏错就会沦为阶下囚,我想活着回来见你,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这三十年来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后来又等了一星期,他们放了我,我请人从法国定制的求婚戒也到了,一刻不停歇地回到你身边。」
「微微,从十六岁的夏天走到二十九岁的春天,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要嫁给我吗?」
男人抬着头,热烈动容地望着她。
脚下江水翻腾,蓝微早已泣不成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手腕伸过去给他看。
哽咽道:「我的答案,写在这里了。」
她拉起衣袖。
路灯炽烈地打在白皙的手腕上,纹身清晰可见。
江榆舟喉结滚动,手指抚上去,轻轻摸着,「疼吗?」
她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连耳洞都不打,她说过不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却在这曾经最深的伤口上文上了只属于他的纹身。
江榆舟垂着眼将戒指推进纤细的指根,站起身,用力抱住她。
低头,伴随着江浪声,在她耳边说道:「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你家以前那套房子,我想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你。」
蓝微怔然抬头。
男人眼里倒映着星光和灯影,深情望着她。
雪渐渐下大了,消融在这片夜景之中。
滔滔江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川流不息。从十六岁起就喜欢的人,隆冬漫长也要跨越山河去见她。
只要冬天没有消失,雪花就一定会落在它想去的地方。过去、现在、将来,年轻炙热的心,永远跳动不停歇,就像这绵延不绝的江水,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
——全文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