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贱的女人,她怎么敢!
怎么敢一把掐中自己的死穴!
赵藏枝对自己严苛,对家中姐妹管束,除了不想步长姐下文之后,自然也存着要争一口气,不让家中长辈看轻的缘故。
都说越渴望什么,便是越缺什么。
她如此强硬爱护名声,却还要饱受家中长辈训斥管教。
可沈青鸾一个被休弃失贞的破鞋,凭什么被沈氏一族如此宝贝。
但看她今日的穿着打扮,精致贵重。
再看她面上神情,满是骄矜优渥、顾盼生辉,压根不像是在家受刁难苛责的模样。
与她比起来,赵藏枝只觉自己是灰扑扑的一块地瓜,拿个榔头一敲怕不是要掉下三斤灰。
身后马匹噔噔声临近了。
赵云裳扯了扯赵藏枝的袖子,“二姐,她一个丢家族脸面的烂女人,凭什么这么嚣张?”
赵藏枝猛地抽回手,“开口闭口就是烂女人,谁教你的礼数。”
赵云裳面色一白,瑟缩着收手,垂头站在她面前。
讷讷如鹌鹑,全然没有方才的张狂骄纵。
赵藏枝将她怒骂了一顿,满意地看着她不敢言语的模样,心中吃瘪的火气方才散去。
马车后,排队的人家越发多。
赵藏枝转身,脸上如唱戏一般怒气顿消,重新挂着矜持文雅的笑上了马车。
沈青鸾并不知身后发生的插曲。
姐妹俩一进忠勤伯府的花园,忠勤伯夫人笑容满面地立刻迎了上来。
“哟,大老远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花园里的花仙出来了,走近一看,我这大侄女比仙女还要漂亮几分。”
众人听她尾音快要飞到天上的说辞,只觉得太过夸张。
可越过她的身影看到沈青鸾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
又觉得忠勤伯夫人太过笨嘴拙舌,竟然未能将沈青鸾的美貌描绘出十分之一。
只见沈青鸾自花径之中翩翩而至,风吹树摇,身段婀娜当真如仙。
金晃晃的阳光自树叶缝隙之中撒下,照在沈青鸾脸上,悠长的睫毛在凝脂般的脸颊上映出两弯乌黑的弯月。
走得近了,众人才恍惚想道,这人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呢?
沈青鸾盈盈一笑,并无寻常女子被夸赞的羞涩,行云流水地朝忠勤伯夫人行了一礼。
“主雅客如云,夫人如此夸赞我,想必是自信能够艳冠群芳之故。”
忠勤伯夫人虚虚扶她起身,沈青鸾便绕着她缓缓踱步一圈,侧头吟道: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宝髻松松挽就云,铅华淡淡妆成漾。
翠叶葱茏映红香,常引凤栖梧桐月。世间佳人天赋善,疑是王母下凡来。”
被下人引进来的赵家姐妹,正巧听到沈青鸾吟的这首诗。
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齐齐心中便是一沉。
往日听闻沈青鸾文采斐然,绝世之资,她们只以为是旁人看在她家世上刻意吹嘘之故。
毕竟她们身为赵氏女,平日也不乏文人墨客对她们吹捧。
更何况沈青鸾自嫁入镇远侯府后,就再也没有传出才名,淡出视线这许久,今日陡然一听,竟让两人陡生自惭形秽之感。
她诗中非但夸了忠勤伯府的府邸之盛大,更夸赞陈夫人优雅端庄,最后还盛赞她品行高洁,如同王母,热络有余又不显得太过殷勤。
算得上难得的好诗。
赵云裳斜眼偷瞟赵藏枝,讪讪道:“这人定然是知道今日诗会,怕露怯所以提前做了诗。哈——”
干笑声在赵藏枝冷厉的眼刀下咽了回去。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蠢,做诗都磕碰还得提前让兄弟们替你作弊?”
赵云裳一阵灰头土脸。
赵藏枝冷笑,“她诗中说的芙蓉、水殿、宝云髻全都是今日忠勤伯府摆设和陈夫人的打扮,怎么可能提前准备好。”
赵云裳沉默片刻,又笑着讨好道:“就算她有几分诗文,也定然比不过二姐。”
赵藏枝垂下眼眸没接话。
比不过吗?
那头,以忠勤伯夫人为首的众夫人不约而同惊叹出声。
“难怪陈夫人一见你就这么热情地迎上来,原来夸你这一两句就能得这么一首精彩绝伦的好诗!
青鸾,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不能厚此薄彼。”
说这话的是罗不平的夫人。
罗不平和沈舒渊源颇深,罗夫人的确可以说是沈青鸾看着长大的。
沈青鸾仍旧笑吟吟的,并未像往日做君夫人一般总是自谦低调,而是坦然中带着锋芒道:
“一首诗算得了什么,罗伯父若来府上做客,十首诗都是有的。”
陈夫人忙阻着她,“青鸾你可别听她撺掇,如今诗会还没有开始,你做的再多也是不作数,还是将你的诗才留到正戏上。”
一群人笑声朗朗,丝毫嫌隙也无。
赵氏姐妹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火气愈发重。
这帮女人,莫不是有病,跟一个被夫君休弃的女子为伍,难道不怕晦气吗?
“一帮老女人,抱团取暖罢了,别理她们,咱们自去作诗。”
她的诗才不在沈青鸾之下,再加上她字迹秀美,人又年轻,还是声名无暇的贵女,定然能盖过沈青鸾。
也好,如今她被捧得越高,被自己打败的时候,家中长辈才越会高兴。
赵藏枝攥着拳头,往一墙之隔的内院走去。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如何严,年轻男女之间彼此谈诗论古乃是常见的风雅之事。
往日,赵藏枝便是其中备受追捧的那一个,今日应当也不会有异。
这头,忠勤伯夫人拉着沈青鸾说了会子话,便将她推了开去,“去去去,去和年轻的小姑娘玩去,老赖在我们身边,倒显得我们年纪大了。”
沈青鸾知她是一片好意,便也没有推拒。
冲着众人行了一礼,便也带着沈新月往内院年轻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内里,赵藏枝果然在人群之中被众星捧月着。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她一边低吟,一边在铺就好的纸张之上挥洒。
余光瞥到沈青鸾的身影,心中一动,手中起笔改了去势。
“其始来也,效颦莫笑东邻女;其少进也,头白溪边尚浣纱。”
语毕,落笔。
直起身,笑意温雅,隔着人群与沈青鸾遥遥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