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秦笛不一样。提起他谁都能绘声绘色地讲出许多标签和事迹,走到哪里他都是焦点,是蛋糕上那颗令人垂涎的酒渍樱桃,是五彩书封上那行醒目的标题,具有天生的吸引力。祁松言本能地想远离这种人,似乎怕他周身的光芒不小心照亮了自己,连带也被他人无端审视。可秦笛却偏偏总是撞进他眼里,叫他忍不住注意,又因为这点忍不住而感到焦躁。秦笛没观察到他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心都在惦记中午的糖醋里脊和酥炸小黄鱼。第一节 就是班主任黎帅的政治课,他踩着铃站上讲台,推推眼镜:上课之前啊,先通知几个事情。虽然球类比赛取消,但今年运动会计划如期举办。话音未落,全班一阵兴奋的躁动,黎帅抬手在空气里压了两下,接续道:再就是,市优秀班会评比,咱们学校直接把这个任务下到我这了,也是出于对咱们班同学的信任和欣赏。班会的主题是珍惜生命,录制当天各年级都会派同学来观摩。妥了,这半个月都可以正大光明不学习了。李铭轩小声对秦笛嘀咕。秦笛瞥了他一眼,考崩了,家长会别找我跟你妈求情。笛笛!我亲爱的笛笛秦笛推开他攀上自己手臂的爪子,示意他黎帅还有话讲。李铭轩只能扁着嘴坐正了。班会就交给班长和文委了,剧本啊节目啊,你们看着商量,秦笛协助一下。王初冉和朱瑞齐刷刷望向秦笛,秦笛勾着嘴角比了一个浮夸的ok,两个女生都露出意会的微笑。祁松言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还没来得及低头,黎帅就点了他的名字。祁松言,听说你体育这方面还比较擅长是吧,我们班一直缺个体育委员,今天就任命你了,运动会的事儿你让徐唱帮帮你,有需要就和我提。黎帅说得诚恳又不容推拒,祁松言把马上皱起的眉心按平,想编点什么理由搪塞,余光却瞥见秦笛似乎在看他,顿了一秒还是点点头:好,我一定尽力。还是秦笛,第一个把手拍得震天响,女生们似乎也都很满意这个安排,纷纷跟着鼓掌。徐唱激动得脸颊红亮亮,一个劲儿冲祁松言说:好!好!也不知道哪儿好。两天被鼓掌喝彩两次,隐没在人群中的祁松言仿佛突然被大灯照了个通体透亮,无处可藏,仅有的涵养只够支撑他把合宜的微笑僵在嘴角。午饭。秦笛和李铭轩坐在食堂大眼瞪小眼。童晨星也跟过来坐在秦笛边上。所以说,祁妙把饭卡扔给你,让你带秦笛吃饭,他不来?笛,你别介意啊,祁松言说有外校同学过来找他,中午在外面吃了。哦,那意思是晚上那顿能陪?大晨儿欠了四天八顿,就把钱给到位了就成,是这个意思吗?眼看李铭轩委屈得要埋进餐盘里,秦笛拍拍童晨星,让他别说了。反正和他也不熟,一桌吃饭怪尴尬的,哪有和你俩吃饭香啊。秦笛笑笑,撕开一块小黄鱼,雪白的鱼肉从酥皮里冒出来,瞧着鲜嫩无比。求人没个求人的态度,以前没听说他们这么不会办事儿,人还是得真处上才知道什么样儿。童晨星把例汤推给秦笛,嘴上依然不肯放过祁松言。李铭轩一直咔吧着眼睛观察秦笛的神色,半个字也不敢再辩驳。他也觉得祁松言很奇怪,把饭卡拿给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感到这么做不太妥当,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还是交代了让他把秦笛安排明白,要吃什么随便刷就好。好在秦笛看起来没太放在心上,说好的小黄鱼和糖醋里脊也没多点别的,吃得慢条斯理。祁松言吃过午饭在外面晃了一大圈才回学校,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班里有几个女生趴在桌上午休,另一些在上自习,有零星几个吃过饭想闲聊的都拉着手出了教室。只有秦笛,坐在教室最后面被几个女生围着,谈笑声不时传出,因为压得低却更显得暧昧。祁松言提了一口气,从他们旁边经过,才看清秦笛是在给刘小桐剪刘海。刘小桐和他面对面坐着,手里捧着一张草纸,闭着眼睛,睫毛簌簌地颤。秦笛把她拉得很近,两条腿岔在她膝盖之外,左手挥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理发剪,轻巧地修着刘海的形状,右手不时用小木梳顺顺发丝,勾着嘴角柔声说:剪了多少回了,还紧张。刘小桐不敢张嘴,含糊地说:那我就害怕嘛。边上另一个女生俯下身用膝盖碰碰秦笛的:我不怕,先给我剪也行。你排队去!刘小桐闭着眼拐了她一肘。别动,一会儿变狗啃了。不是已经秋天了?为什么空气还是这么燥热?祁松言觉着领口汗津津的,像藏了一排芒尖,刺得他坐不安稳。他拉开领口,想取本书扇些风进去,却碰倒了桌边的水杯。瓷片碎裂的声音激起了女孩子的尖叫,冷掉的咖啡溅在裤脚,留下暗涩的苦气。祁松言霍地站起身,在周围注视的目光里,缓缓回头望向秦笛。第3章 手帕祁松言望过来的时候,秦笛正握着剪刀站起身,那道目光明明冷得寒浸浸,却烫得他心尖一哆嗦。他脚步微滞,却还是在祁松言蹲下捡瓷片的时候快步走了过去。别捡了,扫一下就行,划了手。祁松言喉咙梗得难受,低沉地嗯了一声,看也没看他便直起身。这倒让秦笛很意外。不应该笑笑说没事儿我来收拾的吗,这一脸不加掩饰的不爽是冲谁?冲这自个儿跳楼身亡的杯子?秦笛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他,祁松言握了下拳,低头接了,连句客套的谢谢也没说出来,沉默地擦了手臂溅落的咖啡液。秦笛也没再说话,接过别人递来的扫帚打算清理一下,祁松言伸手握住了扫帚杆,抬起眼帘,说:我来吧。秦笛看了他两秒,松了手,站在一旁看他扫完,就拿过拖把把残液擦了。这一次祁松言没抢,和他拎着工具前后脚出了教室往水房去。刚巧清洁阿姨在收拾午休积攒的垃圾,秦笛把拖把往水池一杵,亲亲热热地招呼:阿姨,有没有废塑料袋啊,麻烦给我拿几个,杯子不小心摔碎了。阿姨看是他,马上笑着应:有,给你拿几个厚实的,给。秦笛谢过阿姨,撑着口袋,对祁松言抬了抬下颌,使唤人的劲儿轻车熟路。祁松言配合他把碎片倒进去,他手上灵巧地一拧一抽就打了个死结,随手拿了门把手上拴着的记号笔,一笔一划写上碎瓷片,危险!几个字,又描黑了一些。这样就行,给我吧,正好下楼一起倒了。阿姨接过这一小袋,拖起垃圾桶出去了。谢谢阿姨!秦笛在后面追着喊,转过身,祁松言正对着水池里的拖把发呆。他站过去,咳了一声,摔碎个杯子这么心疼?祁松言转头看他,似乎觉得他的搭话有些突兀,眉头又皱了起来。哦,还不认识,唐突了。我叫秦笛。他伸出手,眼眸弯成两虹浅弯。祁松言喉结滑动了一瞬,握住他的手。凉,像晨起水龙头里流出的第一捧清水,沁在骨头缝里,让人瞬间清醒。你好,我叫祁秦笛突然凑近,祁妙,你好。祁松言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这一刻其实温和地笑笑,就能迎合上这个俏皮的挑衅,又不至于失了分寸,可他刚牵动嘴角,秦笛就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带点戏谑地说:不想笑就别笑了。手帕沾上咖啡了,我回去洗了再还你。祁松言生硬地撇开话题。秦笛想说什么,低头看见祁松言修长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帕,又改了主意:那你给我洗香一点哦。祁松言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上课铃很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们拎着工具走回教室,几个踩着铃回班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跑过,都不约而同回头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风景。晚饭祁松言还是没出现,童晨星已经懒得再谴责他,挂着冷笑从鼻孔嗤气儿。李铭轩丧着脸冲秦笛做最后的挣扎:笛,我看他下午抄你笔记抄可认真了,他肯定特别谢谢你,就是认生,不好意思。行了,你就别帮他找补了。他呢,什么都不因为,单纯就是看不上我而已。晚饭的小黄鱼是新炸的,撕开了还冒着鲜香的热气,秦笛勾着嘴角看不出一丁点儿不高兴。他跟你甩脸了?叫号了?对线了?童晨星把筷子往餐盘一摔,出口就是排比问句。没。感觉吧,他那么低调,应该是本能地讨厌我这种咋咋呼呼的人。不过中午他把杯子摔了,我在水房和他打了招呼也自我介绍了,希望以后对我能少点敌意吧。秦笛已经习惯被归类为别人家孩子。他从小成绩就拔尖儿,长得又白净,对谁都笑眼弯弯,异性缘尤其不错,再加上凭着文采和语言天赋出了许多风头,因此被有些男生看不上是常有的事儿。只是他一向很得老师偏爱,也没什么破绽,很少被人找大麻烦,偶尔遇上些小来小去的磕绊,他也都算了。 班里这几个男生也是随着时日增长慢慢彼此了解,才处成了一股绳的关系,所以他很能理解初来乍到的低调帅学渣祁松言对他散发的隐隐的敌意。哎,说到班级,这次运动会你们班打算怎么办?那就要问一下新晋体委祁松言同学了。李铭轩的脸比刚才还丧,当初拆班的时候光顾着纠结能不能和你们分到一起了,完全没想过运动会才是最大一个坎儿。你们班7个男生,我们班6个,能把项目报全都不错了。童晨星仰脖灌了一大口可乐,五官拧成花:嘶哈,少哭穷,秦笛跳高跳远少说能拿一个第一,祁松言1500米前三稳稳的,加上你,再随便拉个史雨铮,4x400接力也不是没希望。秦笛赶紧按住他,睡神我铮哥今天一下午就没有醒过,我怕他跑一半开始打呼噜。噗,那也不能指望唐澄上啊,不得被人欺负死!唐澄小朋友我自有妙用,徐唱的铅球还能得两分。李铭轩瞪大眼睛问:你都盘算得明明白白的了?祁松言还在状况外呢,不然你和他说说吧,他连人都还没认全。我才不去讨他嫌,已经和徐唱说了,让他俩再进一步商量,其他的咱们能帮的就帮一把。你俩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吗?除了我的1500米能得点儿分,这次还得活在祁松言的淫威之下,我们班其他大哥全军覆没啊,我作为体委的人生滑铁卢马上要来了!大晨,你想我们班还一个参赛班会呢。刘小桐和王初冉刚和我说,她俩打算今晚通宵连夜把剧本写了明天让我改。你想刘小桐,全世界数学家都是她爱人,连数学作业都打算不写了,这是什么精神?是一科实验班一脉相承的拼搏精神!童晨星举起喝了大半的可乐瓶子。李铭轩手忙脚乱举起酸奶瓶子贴过去,是、是啥啊,笛你给编一个。是什么都不重要,干就完了!秦笛把汤碗撞在他们的瓶子上。少年人的冲劲儿被馨香的餐食焙出热烫,连小黄鱼的眼里都有了光。祁松言放学回家的时候,家里如他所料空无一人。最开始爸妈忙起来还会提前发信息告诉他,真情实感地嘱咐几句,也许是后来对他的沉稳懂事放了心,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连消息都不发了。好在家里的沈阿姨人好又负责,每天来打扫,把饭做好温上才离开。祁松言把饭菜扣好直接放回冰箱,取出沈阿姨切好的水果就着冰箱的灯吃了几口,合了门,家里又是一片黑暗。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其实是件新鲜事儿,这年头,连纸巾都发展得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携着不尽相同的香气,居然还有人在用手帕。他握着这方柔软转身进了卫生间,暖调的灯下,甚至分辨不出布料的颜色本身就是这样的浅黄,还是时光赋予它现在的色彩。四条细细的卡其色横纹花边使它看起来更柔和,简直像小朋友的口水巾。祁松言想起秦笛的话,把手帕凑在鼻下轻嗅,在沾染的咖啡味之外隐约闻到了一丝清淡的香,眼前忽然闪过秦笛的脸,笑得狡黠又粲然。他忍不住,把口鼻埋在手帕里深深吸一口气。刚才走进家门时的烦闷就随着汲取的气息轻飘飘散了。不敢浸泡,也不敢用力揉搓,祁松言倒了点洗衣液沿着边一块一块查找和清洗咖啡渍,洗好了又放进烘干机烘得微热平整,对着边线一丝不苟地折了两折,托在手里确认它干净又清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它去写作业。秦笛的笔记详细得不可思议,许多内容祁松言印象里老师都只是提了一嘴,比如知识点相关理解和举例,但秦笛全部用最概括性的语言标注进去了,看他的笔记就好像重新上了一次无声的课,完全没有障碍。祁松言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体会到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是什么感觉,直到捧着手帕躺在床上,他眼前还是秦笛色彩缤纷的笔记,珠三角是大象的嘴巴,东北三大平原种的都是绿了黄的粮食,西边四个坑里有气要撒给长三角祁松言嘴里念念有词,眼皮开始打架,终于在昏睡的前一秒强打了精神,把手帕放在枕边,又平展了两下,才安心睡去。可秦笛睡不着。手帕借给祁松言,他手边空荡荡,捏了会儿被角,全然不是手帕的触感,他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说他拥有手帕的那一天是一个小小的诞辰,那么手帕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十岁那年,不务正业的父亲偷了家里仅有的积蓄离家出走,母亲打遍了所有亲戚的电话,却连句劝慰都没听到,当即打包了行李,撇下他打算独自回娘家。他在楼道里狠命拽着那个紫红色的旅行包,袜底被拖出脏兮兮的孔洞,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招来了零星几个邻居。其他人早习惯了他们家隔三差五的鸡飞狗跳,根本懒得出来看一眼。对门的小姨是刚嫁来的新娘子,放鞭炮那天秦笛去看过。站在老旧的楼体前,她抿着嘴笑得羞涩却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她听见秦笛哭喊的动静就跑出来,搂住几乎被拖倒的秦笛,急慌慌地叫住母亲:大姐,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你看看孩子呀,弟弟多乖,你走了他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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