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吗。好像是昨天走的吧?司机的语气带些羡慕,你想嘛领导,他都专程去送货了,这一趟肯定赚不少。唐蘅扯起个笑,没有说话。他想李月驰就这么怕被他纠缠?以至于如此费尽心思地躲他,甚至躲到外地去了。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他早已不像六年前那么肆无忌惮,看上的人也好东西也好都一定要拿到手里。直到下午五点过,他们才完成了走访任务。这个村子的位置实在偏僻,有些村民早已迁走了,见不到人,只好逐个打电话了解情况。加上山路陡峭,很多地方开不了车,全靠双腿行进。回到酒店已将近晚上八点,学生们累得东倒西歪,就连孙继豪也晕车了,半路上吐过一次,整个人都是蔫的。他冲唐蘅摆摆手:师弟,数据明天再传吧我回去睡了不吃晚饭了吗?睡醒再说哦,你帮我给卢玥说一声,晚上她和可可视频吧我真是没劲儿了。可可是他们的女儿。唐蘅应下,看着孙继豪进了房间。第13章 你真的不知道吗夜十点整,唐蘅关掉电脑,拨通一个号码。王老师,他这样称呼对方,身体好点了吗?劳你挂心啦,昨天出院的,没什么大事。那就好。这次真是谢谢你啊,小唐,王山略带些歉意,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住院了,只好临时把你叫去怎么样,都挺顺利的吧?嗯,顺利。主要是徐主任和师兄比较辛苦。哈哈,他们经验丰富嘛,你就跟着多学学。不过有一件事。啊?为什么这边的领导不给我红包?唐蘅的语气极其理直气壮,徐主任和我师兄师姐都收了红包,就我没有。王山一下子不说话了,像是被噎住。唐蘅继续说:都是澳门过来考察的,我觉得不应该吧。您帮我想想,是我哪儿没做好得罪他们了?还是他们觉得我级别不够?唉,这个,这个么王山变得吞吞吐吐的,普通话都讲不利索了,小唐你不要多想呀,他们可能觉得你是新人,他们摸不准你的脾气嘛,万一你不但不收,还和他们翻脸呢?唐蘅无言片刻,笑了:我没想到是这样。是这样的美差。肯定是这样啦,你别多想,啊,徐主任心里都是有数的,王山劝道,再说了,那边穷山恶水的,能给得出多少钱?几千块顶天啦!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王山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年轻人,以后机会多着呢。唐蘅挂掉电话,面无表情地保存了通话录音。他拎起一把椅子放到门口,坐上去,脑袋靠在房间的木门上。屋里安静极了,屋外也安静极了,似乎这的确只是个工作结束后的疲惫夜晚,大家沉沉睡去,一切都很安宁。待明天日出,他们又会整装待发开始新的工作。他们还是澳门来的大领导,还是学生们尊敬崇拜的老师,还是那些无助村民们的希望把问题反映给领导,就能解决了。唐蘅记得孙继豪说过,他家位于山东临沂的某个农村,沂蒙山区,穷得叮当作响。他说,在南大念了四年,直到大四毕业才吃第一顿南京大排档,觉得好吃,真好吃,当即决定这辈子的目标之一就是吃很多很多的美食。唐蘅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很多东西。期间他的手机振了一次,是来自贵阳的短信。十二点过,唐蘅听见一阵脚步声。好在走廊没铺地毯,所以他能够听见那声音。来者走得不急不缓,越来越近了,最终某个位置停下。门开了,又关了。唐蘅起身,来到玻璃门前。这扇玻璃门隔开了客厅和阳台。唐蘅把厚实的窗帘撩起一条缝隙,透过玻璃,看见隔壁的阳台黑着。晚上九点多时,隔壁亮过一阵,是客厅的光透过窗户落在阳台上,大概四十分钟后阳台又黑了,直到此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孙继豪的确关了灯。另一种是,孙继豪拉上窗帘,遮住了所有光线。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齐经理连续两天深夜跑到孙继豪的房间。修空调是借口,哪个酒店需要经理亲自修空调?那是送红包么?送红包也用不着分期付款。唐蘅拉开抽屉,把昨晚刚从县城超市买来的铁扳手放进腰包,然后把腰包紧勒在身上。他一手拎着椅子,一手缓缓推开玻璃门,轻手轻脚走进阳台。就在他准备踩着椅子攀上围栏的时候,房间里忽然铃声大作。也许这个夜晚实在太安静了,那铃声响得如同惊雷,唐蘅感觉心房急促地震颤两下,手心冒出一层细汗。他折回房间,接起电话。您是唐老师吗?是个女声,语速很快。是的,您哪位?我我是汪迪,李月驰的朋友!那天吃完饭,是你去接他?对,是我!汪迪急得喊出来,您还在石江吧?您能不能帮帮李月驰?他怎么了?他被村里的人带走了!那天晚上您去找他,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来人把他带走了,我和他妈都联系不上他,两天了,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他被带走了,唐蘅一下子坐倒在床上,你别急,回答我他是自己跟那些人走的,还是被强行带走的?他妈说,村长和支书带了几个人过来,把他叫出去说话。说完话,他就收拾了几件衣服,跟他们走了。他说什么了吗?他叫我们别担心,说他过几天就回来。唐老师,您能帮帮我们吗,汪迪说着说着带上哭腔,月驰他以前是蹲过监狱,但这两年他真的都在老老实实做生意他弟还靠人照顾,他妈身体又不好,他这一走,家里天都塌了,我求您唐蘅用力捏住手机,声音异常平静:你别担心,我去把他找回来,顿了两秒,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明天。两个套房的阳台挨得很近,只是围栏高到胸口,不好攀爬。唐蘅踩着椅子攀到围栏上,身体前倾,双手就攥住了隔壁阳台的栏杆。此刻他上半身伏倒,脑袋正对楼下的草坪他甚至提前估算过,从三楼掉下去落在草坪上,大概不至于死掉。不过并没有掉下去。很快,唐蘅稳稳地落在了隔壁阳台。他斥着脚,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灵活的猫。唐蘅侧着身子,把耳朵贴在玻璃上,无声地站立着。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和几声仿佛很痛苦的嘶如他所料。这当然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没有几分钟前那通电话,或许直到此刻他还是犹豫而忐忑的。这一扳手敲下去,无论看见的是什么,他和孙继豪的关系都算完了。当然也不只是他和孙继豪,还有他和卢玥,他和徐主任。他会毁掉这次考察,甚至,毁掉更多东西。然而那通电话反倒使他冷静下来,脑子里种种杂念都消失了,唯剩下一个念头:为了李月驰,他要把他们斩草除根。就算他不爱他,也没关系。唐蘅把腰包拉开一个小口,从中取出扳手,紧握在手。两分钟后,当房间里的喘息声越发急促仿佛渐入佳境时一声脆响,唐蘅砸碎了面前的玻璃。他们果然没有关灯。暖黄色壁灯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两具身体连在一起,甚至来不及分开。唐蘅冷静地拍了照,把手机揣回腰包。直到此时,吓懵了的齐经理才反应过来,咣当一声滚下沙发,胡乱抄起件t恤遮住下体。他面白如纸,哆嗦着说:您,您怎么师弟,孙继豪提上裤子,搓了搓脸,搞这么大阵仗干嘛,你直接来问我不就得了?师姐就在这栋楼,同一层。她,孙继豪嗤笑,你以为她不知道?那我把她叫来。行了,大半夜的,孙继豪朝齐经理瞥去一眼,你先走吧。齐经理屁滚尿流地跑了。孙继豪轻叹两声,说:你随便坐吧。唐蘅站着不动,几乎是茫然地凝视着他。眼前的人是他认识两年的孙继豪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一幕的刹那,那种错愕感还是难以言喻。孙继豪点起一支烟,夹在指间慢慢地吸。像很多北方男人一样,他身形高大,肩宽体阔。而此刻他倾身吸烟的神态,竟然显出几分阴柔的味道。这种错乱感令唐蘅感到陌生,以及诡异。哎,你真没看出来啊?那我伪装得不错,孙继豪笑了笑,当时你一进学校我就发现了,嚯,同道中人啊。我还跟那儿担心呢,就怕被你看出来了。唐蘅说:你骗婚。我骗婚?他脸上的笑容得更加夸张,唐蘅你可真说得出口,是不是你们唐家人都有那种不要脸的天赋?我骗婚,哈哈,卢玥是你大伯的学生,后来又是你大伯撮合了我俩,你竟然说我骗婚?唐蘅一下子愣住,不知他为何提起大伯。你别装啊。和我大伯有什么关系?不是吧,你真不知道?知道什么?孙继豪哈哈一笑:卢玥被你大伯搞过啊!她跟你大伯读博三年,就被搞了三年!别人不知道就罢了怎么你也不知道,啊?老唐的保密工作真到位!这一瞬间似乎极其漫长。从孙继豪的话传入耳道,到大脑解析出这句话的含义,再到当唐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狠狠扼住孙继豪的脖子,膝盖用力压在他胸口。你再说一遍。我没骗你,孙继豪的声音嘶哑了,却很平静,最开始是你大伯强迫她的,后来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其实你伯母也是这么和你大伯在一起的,只不过时间更早一些。唐蘅死死盯着他,手已经开始颤抖。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但是和她结婚那会儿,我是真打算改邪归正。结果呢,原来我是个善后的,你大伯挺够意思啊,搞完了还管分配对象。唐蘅霍然起身,踉跄了几步,后背撞在墙壁上。前几年不还死了个女学生么,我听卢玥提过,叫田田什么来着,田小娟还是田小沁?孙继豪摇摇头,你真的不知道吗?第14章 文件夹唐蘅转身向外跑,拉开门的瞬间和卢玥狠狠撞上。她被撞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跌坐在地。徐主任站在旁边,像是根本不敢上前,只能咬牙骂道:你们这是搞什么!疯了吗?!唐蘅看着卢玥。她的身材很娇小,留一头乌黑短发,戴眼镜,透着浓浓的学生气。刚进学校时卢玥对他很冷淡,似乎一点不拿他当师弟,那时唐蘅甚至疑惑自己是否做错事得罪了她。后来接触得多了,才知道卢玥就是这样一个人,寡言,内敛,没什么存在感。好像她的人生简单到根本不需要言语的阐释,无非是读书再读书,博士毕业,进高校,结婚生子很简单,很顺利。师弟,卢玥蜷缩着身子,神情竟然同孙继豪一样平静,你真的不知道吗?唐蘅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又是这句话。他扑上前去,双手紧箍卢玥的肩膀: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师姐,我该知道什么,我别叫我师姐,卢玥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每次你叫我师姐,我都会想死。每一次,你叫我师姐,我就想起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短发吗?因为他说过,喜欢长发披肩的女孩儿。我曾经以为毕业就好了,熬到毕业就好了但是根本就逃不掉的你知道吗?他给我介绍了孙继豪,他对我做了那种事然后给我介绍对象,厉害吧?他竟然还把你送到澳门,叫我多关照你你来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想,如果你死掉该多好。被楼上掉下来的玻璃砸死,心脏病猝死,总之如果你死掉该多好,这样我就不会想起他了,卢玥说着,眼中忽然落下两行泪,可是后来我发现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你大伯,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唐蘅,我真羡慕你啊。轰隆一声巨响,凌晨两点,石江县暴雨倾盆。越野车的雨刷高速摆动着,却远远赶不上雨点坠落的速度。漫天漫地都是雨,车子仿佛行进在汹涌的潮水之中。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以至于司机一面开车,一面缩着肩膀。唐蘅问:还有多久?他的声音比平时粗哑,垂着头,看不见表情。雨太大了,领导,司机打着哆嗦,起码还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唐蘅不应,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司机不敢多言,只好猛打方向盘。唐蘅的身子在座位上晃来晃去,像是脊柱被人抽走了似的,他坐姿歪斜,腿脚发软,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了,只剩下大脑尚在运转。然而大脑运转到混乱的程度。医生曾叮嘱他,以前的事能不想就不想,于是他也一直尽力避免着回忆。终于到了此刻,那些画面和场景仿佛是密封过久的酒糟,在掀开盖子的瞬间,气味轰然而上,熏得他半醉半醒,神智都涣散了。东湖的湖水连绵似海。李月驰坐在他身旁,手边立着个黑色书包,拉链半开,露出一沓补习班广告。他问李月驰,明天还发吗?李月驰说,发,一直发到下周二。他有点不高兴地说,能赚多少钱。李月驰腼腆地笑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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