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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狗狗祟祟

    夜间两点过半,凤凰栖路未见车影。


    沈要只管策马行在最前,慢条斯理的压浪,一把劲腰随马背起伏,如踏人骨而无动于衷,根本算不得紧张。


    有人觉得奇怪,便偷偷的问道:“再过几个小时陈督军就要到岳安城了,为何沈军长还如此散漫?”


    旁的兵子听了,眉头立刻一紧,忙不迭摆首似拨浪鼓道:“上头的心思你别猜!问就是游刃有余,不问就是运筹帷幄!沈军长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他岂是夏副官那样好相与的?”


    话毕,他两人便都住了嘴,从此一路默默,再无言语。


    又好在,沈要那头不刻便给了几道命令,随后自行离队了,也省得有些人如芒在背,连枪都背不稳,只管乒乒乓乓的与人并肩撞来撞去,只是看着都觉得心烦。


    ——沈要便是最觉得心烦的那一个了。


    眼下,他分明急得要死,却始终不敢大开大合的跑起马来。


    原是他平日里都有留意,每每萧子窈睡下之后都会踢被子,三点钟左右她睡得最熟,肯定是要踢一次的,然后,便是晨间五点六点的样子,因着临近破晓,窗外有鸟鸣,她听见便会半醒,所以再踢一次,他只好闻风而动,一次又一次的替她严严掖好被角。


    于是,此时此刻,他便很是难得的戴一条石英手表在身上——真难用,这玩意儿甚至压住了他腕心那条萧子窈曾经盘发用过的、后又被他玩废了的牛皮筋去,唯独那表盘上细细的金针寸寸的爬行,提醒他为时不多矣。


    别无他法,沈要只好头一次骑马打浪打得如此之快,又庆幸,公馆已然近在眼前——却只有一点他不满意,便是那缠枝的铁栅门早已锁死了,如此严丝不漏,想来应是郝姨的手笔。


    他进不去了。


    ……这门锁得当真可恶,该夸也该骂。


    沈要一时无言,于是翻身下马,打算翻墙而入。


    其实,并非是他没有钥匙,而是夜深人静,那道栅门却是万万开关不得的!


    原是前些日子雨水繁多,那栅门上的合叶便有些锈蚀了,甫一开关、立刻吱嘎作响,郝姨倒是同他提起来过,偏他当时正忙于与萧子窈并肩分食一碗酥酪,便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了。


    谁知,兜兜转转,这由头竟在这里等着他呢,偏偏他还怪不得旁人,只能怪他自己。


    他不是爬不了墙。


    沈要心想,爬墙又有什么难的?他不过是怕爬墙弄脏衣服罢了,免得萧子窈又要嫌弃他去。


    为此,他便立刻想到一个法子。


    十月寒秋,却见他一把脱掉大衣,只将反面翻了过来便挂上了墙,又几下爬过缠枝铁花,利落如一头夜行的猛兽,稳稳落地之后,方才将那大衣重新翻面,穿上身去。


    简直,万无一失。


    沈要于是小心翼翼的走入檐下,然后开门,仔细压死门铃,迅速挤进玄关。


    仿佛做贼。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倘若他的六小姐忽然醒了,等看到他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到底会不会骂他呢?


    算了,骂就骂吧,他没有关系的。


    却又一面转念一想——哦,不对,他应当是有关系的,而且是,太有关系了。


    说到底,今时今刻,他如此大费周章,本意就是不想将她吵醒的。


    汽车停了,士兵拆了,马也骑了,墙也翻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分明都已经做过了。


    所以,他总不能在此前功尽弃。


    所以,他方才想的那些,便都不能作数了。


    沈要于是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刚才的不算。我不想吵醒她。”


    他大约是在自说自话,却又好像许愿一般,便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去,又推开房门,见四下里漆黑一片,唯独萧子窈轻浅连绵的呼吸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如一条竖起耳朵的猎犬,既善于监听猎物的低喘,也善于偷听主人的脚步,他两者都占。


    然后,再接下去的事情,便是他默默上前检查起萧子窈到底有没有踢被子了。


    他果然记得不错,她的事情他都不会记错,萧子窈的确踢了被子,但是不太厉害,索性窗子也并未大开,他于是悄悄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又在她床前站了片刻,便打算离开了。


    本来还想亲她一下的。


    ——沈要这般想着,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谁知,他方才背过身去,便瞧见床头一只银壳子的小闹钟正滴滴答答的走着,有点儿眼生,他觉得奇怪,便立刻将那闹钟拿了起来,左右前后都看了一遍,却意外发现这东西已然上好了发条,再看看松紧,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要响了。


    他实在不明所以,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马上三点整了,萧子窈应当没有理由要闹三点钟的闹钟。


    他于是自作主张的、却是安静乖巧的将那发条卸了下来。


    如此,便再没有人会吵到她了。


    真好。


    一时之间,他居然有些骄傲起来,直觉自己办成一件大事,只可惜萧子窈不能立刻睁开眼、黏黏糊糊的夸上他一句。


    那便之后再同她讨回来罢,一定要让她补上才好。


    算账要算清,不该让的地方,他一向分毫不让。


    沈要一面想着,一面静悄悄的走了出去。


    要让她如何夸自己呢?


    不如就说——


    “嗯……阿要,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都不知道……难道是我做梦做糊涂了……吗?”


    是时,月已西沉,沈要步伐骤然一顿。


    他确信自己不会听错。


    他于是忙不迭的回过头去,却见萧子窈已然软绵绵的爬了起来,又揉着眼睛,去摆弄那只卸下了发条的闹钟。


    “不好了,我要闹三点的闹钟起床呀……免得那家伙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可怜……”


    她只管呢呢喃喃的说着,终于直起身来,渐渐看清那四面严严的被角,最后,只此一瞬,如梦初醒。


    “不对——呆子,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要立刻回身,望定她去。


    “啊。”


    “怎么不灵验啊。”


    他像是有些责怪的说道,却不知怪的是自己还是神明。


    “我本来还想着,不要吵醒你的。”


    “我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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